傘骨 傘骨 第十支傘骨•合(上)

作者 ︰ 溫如寄

不過是尋常人家的日子,柴薪小火,溫煮紅豆。

申屠衍就這樣子在傘鋪里住下了,除了蔣明珠略微不滿之外,其他的,似乎和從前一樣,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遠門,現在回來了。

蔣明珠心里有幾分埋怨,她想著這樣一個大男人,食量肯定不小,可要白白糟踐多少糧食呀,可是,這樣的話,她是不敢當著鐘檐的面說的,鐘檐的情緒一直淡淡的,也沒有特別挽留的意思,跟沒有驅趕他出門的意思,蔣明珠心里沒有底,不知道鐘檐心里想的是什麼。

二來,她現在還沒有坐穩著鐘家主母的位置,犯不著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得罪了鐘檐,找不痛快。

可是她想著總歸不能白吃白住吧,于是她非常旁敲側擊的讓著大塊頭把院子的柴劈了,去給水缸里的魚換個水啊,爐子里的紅豆煮干了快去看看……申屠衍沒有任何表情走了過去,蔣明珠心里不樂意了,怎麼會有這麼不是抬舉不懂規矩的人?

等到她獨自生著氣跟隔壁朱寡婦磨完嘴皮子回來,發現屋子里重新打掃了一邊,柴也劈了,水缸也加滿了,桌子上還多熱乎乎的菜。

蔣明珠頓時臉上堆成了花,「這怎麼好意思?怎麼讓客人動手?」

那一天以後,屋子里的大事小事蔣明珠統統丟給了申屠衍,雖然她以前也沒怎麼操心過,這個男人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干起家事來,簡直連女子也及不上。但是她心里卻是鄙夷的,一個男人,不去求功名問前程,偏偏干起這喜煮女紅來這樣順手,可不是沒出息。

那一日,鐘檐回家吃晚飯,听著蔣明珠將這一日的伙計都攬在自己身上,好好說了一通,申屠衍也不言語,只是微笑著听。

鐘檐夾起一根油亮亮的青菜,放入嘴中,眉頭皺了皺,「你做的?」

「對呀對呀,相公多吃點!」蔣明珠忙給他夾菜。

鐘檐哦了一聲,再也沒有說話。

——他已經將近一年沒有吃到這個味道。

鐘檐每一日都要去廖仲和那里,早出晚歸的,申屠衍和蔣明珠相處的還算不錯,雖然蔣明珠很多時候覺得,家里只是多了一根活動的木頭樁子。

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蔣明珠從外頭回來,她這一日穿了大紅的羅裙,被很多人稱贊了一番,即使是路過的縣丞老爺也看了她許久,說了什麼酸不溜秋的恨不相逢未嫁時。一個女人,即使已經過了花信,仍舊是喜歡男人稱贊的。可惜鐘檐連正眼也不會看她一眼。

她一進門,就看見申屠衍在擦拭桌案,她心中暗道,又一塊木頭。

她自顧自地想著,沒留心腳下的門檻,狠狠的絆倒在門檻上,「哎呦——」申屠衍听到聲音,轉過來,手一劃,手上在擦拭的排位也跌在地上,摔了個支離破碎。

「你——你——竟然摔了相公最寶貝的前妻的靈位。」蔣明珠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平時連我也踫不得!你——禍事了——」

鐘檐木木,彎下腰腰去撿那些碎片,卻發現越發困難,他剛才掉落了牌位,很大程度上不是因為蔣明珠突然的叫聲,而是因為他的指關節僵硬,再也握不住東西。

蔣明珠見申屠衍動作緩慢,。也過來幫忙,她拾起那片碎片,忽然臉色驟變,一雙眼楮緊緊盯著牌位上的字,似乎要把它看出一個窟窿眼來。

「亡妻……申屠……」她的嘴唇發抖,幾乎難以將這句話完整的念下去。申屠衍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雙眼空洞看著這個女子對自己投來驚詫和怨毒。

頎長的黑影款款而來,遮住了原本斜射進來的日光,他們抬起頭,便看見站在門檻前面的男子,眼波幽深,卻不知道在想什麼。

「相公,我發現一個頂巧的事情,你瞧,這牌位上的女子,竟是和表哥一個名的……」蔣明珠嘿嘿笑著,想要掩飾著自己的心虛,還有忽略這竟乎荒誕的事實。

一定是自己想錯了,蔣明珠不斷的對自己說,可是門檻上的男人,因為微微垂著頭,睫毛也低垂著,終于緩緩抬起頭,目光里暈開出一片清明,開口道,「不是巧合,靈牌上的人,就是他……」

蔣明珠終于半句話都說不出了,她活了大半輩子,公雞打架,母豬上樹,什麼沒有見過,哪里見過這樣荒誕的事情,以至于很久之後,她上了閣樓,仍然沒有緩過來。

申屠衍看著蔣明珠緩緩悠悠游魂一樣的上樓,仍舊沒有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只一臉迷惘的看著鐘檐,他只听他們談論著妻子和名字什麼的,仿佛和他有關,又仿佛毫無關系。

但是打翻了東西終究是不對的,于是他低頭繼續去撿支離破碎的碎片,鐘檐卻慢慢走過來,彎腰,拿過他好不容易拼起來的靈牌,一把將它們都扔到了院子里柴火堆里。

「你干什麼?」申屠衍有些驚訝,听蔣明珠說,他明明是最寶貝這個的,可是他卻這樣堅決的舍棄他。

鐘檐有些悵然,那是多少個日子呀,他抱著他的靈牌入睡,可是他卻一次都沒有入夢,可見,那不過是一堆廢木頭,名符其實的木頭。

「已經不需要了。」鐘檐說,沒有回頭看背後的男人,心里有些難過,他一定不知道的吧,自己曾這樣無可救藥的思念他,也幸好他不知道,否則他覺得他的老臉都要丟盡了。

申屠衍答應了一聲,卻不知道自己在答應著什麼,只是看見鐘檐終于轉過身來,拍拍他的肩,「打破我的東西,即使是我不要的東西,總該要付出點代價吧……」

申屠衍心里一陣虛,這個人……果然還是那麼凶,他腳底生了風,在桌子邊使勁的擦拭。

因此,他沒有注意到,鐘檐後來是笑著的,他想,已經不需要了,因為那個人……已經回來。

他不願意把自己心里的那些小心事都告訴他,他想要他自己想起來……

蔣明珠在閨樓上待了很久,還是沒有理解鐘檐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他娶了個男媳婦,然後他死了,然後他又活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窗外的槐樹枝枝蔓蔓伸展開了來,梢上的葉片已經有些黃了,風一吹,便搖落了一地金色。季節就是這樣一個東西,你以為它是靜止不動的,它卻已經在你的指尖眉梢爬了好幾遭……

她從小就不喜歡讀書,將女子無才便是德奉行個到底,可是也總記得「桑之未落,其葉沃若」和「桑之落矣,其黃而隕」,這樣的變化,也不過是一季的光陰,因此她從來不信人間白頭,什麼都不是富貴來的真實,可是鐘檐算是一個例外,他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這樣古怪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發生在他的身上。

她坐在鏡子上看了鏡子里紅羅裙的女人,蔣明珠長的不美,在小城小鎮上也算得上拔尖,眉間有天然的一股嫵媚,她就這樣望了自己許久,覺得自己忽然開了竅。

怎麼會有男人不喜歡女人,除非那個女人不夠美,為了休掉她,他竟然用這樣荒誕的手段,她想了許久,她覺得自己這樣就認輸,豈不是遂了他的願。

她才不會信呢,她這麼想著,決定以退為進,心中有了謀劃。

于是她對著他們說,「相公,我也不是一個不識大體的女人,男人三妻四妾本來就平常,就按照以前說的,我一三五,他二十六,我們一起服侍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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