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我睜開眼楮。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四周潔白的牆壁上掛著簡單的壁畫,一直被我所推崇古怪風格的吊燈正微微的發著亮光,營造出一種靜謐而詭異的氣氛。
不能再熟悉的地方……這是我的房間。
有什麼壓抑在胸口遲遲無法散去，令人恐懼的熟悉感在心底里慢慢蔓延，我剛剛好像想起了什麼……但那到底是什麼來著？
有些想不起來了。
抬起頭,剛剛還在看的筆記本安靜的躺在桌子上,我坐起身,才突然發現自己是處于躺在床上狀態。既然不是我自己上來的,那麼就只有另外一個家伙了。
「真名？你醒了呢。」
有著一頭漂亮白發的青梅竹馬正看著我,用著一種十分無奈的語氣說著「看個日記竟然也能睡著,你既然累了就多休息吧。」
然而看到他正臉的一瞬間,我的頭仿佛被什麼大力撞擊了一下，眼前的畫面忽的開始扭曲,連帶著眼前少年的臉一起慢慢旋轉，仿佛壞掉的電視機上出現的扭曲景象，開始在我耳邊呲呲的發出噪音。
「真名？真名？」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猛地回過神來。眼前的一切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一切只是我的妄想一樣。抬起頭，看著在燈光下秋瀨的臉，顯得格外不真實。見我看著他，他將手中端著的碗遞給我。
「今天沒買什麼東西呢，只剩粥了。」
我點點頭，接過他遞給我所謂的營養粥開始吃。粥的味道很不錯，糯糯的，香香的。「明天是周一吧？秋瀨你有什麼要做的事麼。」
「算不上什麼大事，真名要跟我一起去學校麼。你的身體感覺怎麼樣？」
我頓了下，明明記得前不久他才說過我妻由乃和雪輝君一起出逃了，現在竟然表現得一點興趣也沒有。雖然曾經很希望他表現得像普通人一點，但當這個時刻真正來臨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我覺得沒什麼問題了，體溫也降下去了。」一碗粥很快見底，我將空碗遞給他。「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你的廚藝變得這麼好。」
「喜歡下次還可以給你做。」燈光下少年的表情是一成不變的笑容，不帶絲毫含義。
……
我可以稱之為日常的日子，就這麼接連幾天過去了。平平淡淡，正是我一直所期待的生活。秋瀨似乎也沒再去幫助西島警官查案，在上課的時候看他喜歡的偵探小說，我妻由乃和天野雪輝這兩個名字仿佛一開始就沒有出現在這里一樣，再也沒什麼人提起過。我們日復一日的重復著沒有任何改變的動作。就像是什麼都沒有遇見的普通國中生的生活一樣。
——但卻總覺得有什麼被遺忘掉了。
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
我如此想著。
「今天早上的早飯好像不輪我做。」
秋瀨嘆了口氣，對于我的偷懶行為表示了一貫的包容。等他出來的時候手里已經端著烤好的面包和……煎蛋？
潔白的盤子里放著煎得金黃的雞蛋，外焦里女敕的引人食欲。明明一切都沒有任何問題，然而我看著那煎蛋，突然就覺察到哪里不對了。
「秋瀨，你還記得之前我們的約定嗎？」
「嗯？」正在進餐的少年停下了手中動作，有些疑惑的看著我「你指什麼？」
「就是不要死那個約定啊，你忘記了？」
「怎麼會呢」沉默半響，他笑了笑。「我怎麼會忘記呢。」
「你是在思考怎麼對應我的問題麼。」
「你在說什麼呢真名」秋瀨笑了笑，抬起來看著我如同鴿血石般的眸子深邃，眼神卻帶著一種我所不熟悉的溫和笑意。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有點奇怪，雖然剛醒來的時候你表現的對一切都很清楚。但秋瀨竟然對雪輝君和我妻由乃的情況不感興趣，每天跟我去上課，這不是很奇怪麼。」我將盤子里的雞蛋分成幾塊，將其中之一放進嘴里。「而且他從來做不出這種雞蛋……不論從顏色還是形狀上來說，這麼多年從來沒成長過。」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你到底是誰？」
「秋瀨」笑了笑，他對于我的提問並沒有做出做出直接回答。他反問道︰「你不希望他這麼做麼？還有雞蛋的事情也是？你難道不是曾經希望他能夠不理會那些麻煩……特別是天野雪輝的存在。」
「我確實曾經那麼希望過。不過你也說了，只是曾經而已。現在的我覺得，如果沒有做出那些事情的話，就不是秋瀨了。不過為什麼會提到雪輝君？」
少年嘆了口氣，「你真的完全忘記了呢……可以的話真不想讓你想起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走近我，雙手撐在我身後的椅子扶手上，一張臉貼得我極近。紅色的眸子靜靜的看著我，突然彎了彎嘴角。
他說︰「你以為殺死我，我會原諒你麼。」
「你——！」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只要不記起來就可以了不是麼！
但是心里有一個聲音卻在說，你總要面對事實。
被鮮紅充斥著的少年，白淨的臉上被血漬染紅。
——不要死！
我抽出刀刃，他的身體在面前緩緩滑落。
——快住手！
「我喜歡你。」
一切都是事實。
曾經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我，在一周目的時候在罪歌的誘導下殺死了秋瀨，但卻在二周目輪回的時候忘記了一切，以為這個世界才是一切的開始。
在頭疼欲裂的時候，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頭頂的少年有著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覺得難受就不要想了，我並不想勉強你。」
——但他並不是熟悉的那個對象
我抬起頭瞪著他，重復了剛剛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秋瀨或。」他說︰「只不過不存在于現實中，為你所塑造的存在。」
白發紅眸的少年微笑。
「這里是你的夢境。」
「我就說麼……要是現實中的那家伙，一定會說真名肯定可以的，然後給我戴各種高帽子。明明我根本沒有他說得那麼能干。」我捂住眼楮，將頭仰起，好像這樣就能減少一點痛苦。我就是這麼沒有自信的一個人，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不管是怎樣的我，都是自己。這個沒有自信的我，軟弱躲進夢境的我，以及用罪歌殺死秋瀨的我……都是我自己。
也是時候夢醒了。
「你確定要離開嗎？」臨走的時候，他這麼問著。
「沒有留在這里的理由吧。」
我已經記起了一切，不打算逃避，或者說逃避其實也沒有太大用處。即使是秋瀨……不打算原諒我也是沒辦法的。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結果沒想到我自己才是最大的威脅。罪歌果然從來都不是一把保護人的刀呢。身為這個世界最大變數的我，也應該有點自覺了。我不能再待在這里，夢里的這段時間，也不知道現實中發生了怎樣的變動。
不過這麼說起來，說不定這就是跟秋瀨生活的最後一段記憶了，雖然不是他本人。
最後夢里的少年苦笑著抱住了我，「可以的話，希望你一直留下來呢。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那只是虛構的吧」我看著他，有些木然的回答。「謝謝你讓我能想起來，雖然……秋瀨也許並不會原諒我，但這些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我不會逃避。」
這麼說著，簡直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樣。
但我知道，事實其實就是如此。
他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然後松開了手。
白光在瞬間充斥了眼前的一切。
我睜開眼楮，少女系的粉色房間，這是我在秋瀨家暫住的客房，這次是真的醒來了。看看日期我也只睡了一天而已。記憶里的冰冷，記憶里的無助，記憶里的絕望……以及扭曲。夢里的一切都像是虛假的一樣，就好像它真的只是個夢，就好像我從來沒有殺死秋瀨……一樣。
但我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呆呆的看著天花板愣了會兒神，然後下床。秋瀨似乎不在家里，客廳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手機突然響了，我接起電話，天野雪輝激動的聲音立刻從話筒里傳了出來「真名？你好點了嗎？？突然暈過去真的沒事嗎！？你是不是生病了？」
「……一上來問病人這麼多問題我應該先回答哪一個。」
「啊抱歉……」
對面的聲音瞬間軟了下去，讓我突然間有點想笑「我沒事啦……就是有點貧血罷了。」
「貧血到可以暈過去的地步嗎」我听到他電話那邊小聲吐槽。
「總之你沒事就好，那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你睡覺了，明天還可以來學校上課嗎？」
「當然，明天學校見。」
我掛掉電話。
然後開始收拾東西，其實很多事情想想其實很好解決。特別是對于我來說，就像如果我妻由乃想要殺死秋瀨，那麼為了保證秋瀨不會死我就會殺死她。但如果在那之前威脅到秋瀨的危險來自于我的話
——那麼遠離到不可能觸踫到他的距離就好了。
在殺死我妻由乃之前我對于秋瀨來說都是一個定時炸彈，我不可能不繼續使用罪歌，否則我沒有更多的戰斗能力，但依賴罪歌的能力會讓我殺死秋瀨的話，我還不如封印它。
現在的我，大概連自己也無法相信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秋瀨家里靜悄悄的，在沒有人的時候顯得那麼冰冷。但我知道這間屋子在充滿人氣的時候是那麼的溫暖，就仿佛能夠驅散一切寒氣的侵襲。
我輕輕的把鑰匙放在了門口的鞋櫃上，轉身關上了門。
在離家不遠的超市里看到了秋瀨，本來打算去買一些這幾天吃的東西，卻突然看到他。但仔細想想，確實在離家近的地方很容易踫到，便躲在不遠處樓頂上，打算等他往回家的路上走的時候再朝反方向離開。
我看著在超市里買東西的秋瀨，這是我在夢里見過這麼多次以後，第一次見到真正的他，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就像是過了很久很久一樣。我看著他在零食區止步，露出了猶豫而糾結的表情，然後掏出了手機。
手機鈴聲在瞬間響了起來。我有些手忙腳亂的從背包里拿出電話，發現是秋瀨的。遠遠的看了一眼，卻發現他似乎有那麼一秒的視線是停留在我這個方向的，幸好隨後又轉了過去，我松了口氣。又安慰自己，這麼遠怎麼可能听得到，即使是秋瀨也一樣。我接通電話。
「真名？你醒了？」
我努力讓自己忘記夢里的一切，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教訓他「你打來電話叫醒一個正在睡覺的人，就是為了問你醒了嗎？」
「因為雪輝說給你打過電話了，想著你應該醒著接了他的電話，我也只是問一下而已。秋瀨在電話那邊笑道，我幾乎都能想象他微勾唇角，紅眸略帶笑意的樣子。「我去超市了，需要我幫你帶點什麼嗎？」
「我以為我們的默契應該已經達到不需要問這個問題的地步了……秋瀨，你真是讓我失望啊。」
「生病的人我覺得是沒有資格吃零食這種東西的，但本來打算給你少帶一些的，不過真名似乎並不需要呢？」
「……你那個疑問語氣絕逼是在威脅我吧。」
「哈哈哈，怎麼會呢。」
我們的對話就像是以往一樣沒有任何區別，我努力的讓自己說話聲音自然一點，不要讓他听出任何不對，不過他也不會想到吧。
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通話了。
「那麼我掛電話了。」
「嗯」秋瀨應了一聲，突然輕聲道「我會很快回來的。」
「……嗯」
良久，我應了一聲，掛掉了電話。
我站在樓層的背光處，看著秋瀨拎著袋子，從超市里走了出來，門口的玻璃映著他的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臉上的神色平靜得讓人覺得異樣，像是沒有任何心理活動的木偶似的，但這種感覺只有一瞬間，他背對著我，直直朝著我們家的方向走去。
然後我轉過身，朝著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