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沉浮,這一層的回轉通道似乎格外地長。
沈揚一直處于那種下沉狀態中,漸漸有些不安,因為按照他的計時,下墜時間已經超過五百息了。
事實上之前每次通過回轉通道時他都有計時,但最長的一次也才兩百息,而這一次格外漫長的下墜時間似乎隱隱說明了什麼。
六百息。
八百息。
一千息。
下墜時間很快達到了驚人的一千息,按照三叔沈敖曾經教過他的墜落算法,所謂跌落萬丈懸崖,也不過只需百息時間,而一千息時間,理論上講他已經下跌了百萬丈。
沈揚已經不敢計算下去了,這秘境之內有很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他的計算或許並不適用此地。
周圍的幽光已經不再是暗淡的白色,而是讓人窒息的幽紅,只看四周顏色,他已經可以感覺到那些流動的幽紅色內部蘊含的可怕高溫,沈揚想起了某種只會在極深地下才會出現的東西——岩漿。
他越發不安,難道自己竟然是在岩漿中穿行?
一層暗金色的光暈將所有高溫和流動的幽紅排除在外面,沈揚並沒有覺得特別不適,但那種壓抑感卻始終揮之不去,並且越來越強烈。
當這種壓抑感到達某種極限時,沈揚已經無法呼吸,一直默念的計數也被迫停止,前所未有的巨大黑暗籠罩了他的雙眼,這種陰暗的感覺他曾經體驗過,這是死亡籠罩。
死亡籠罩的感覺只是持續了短暫的數息,隨後沈揚只覺腳底一沉,重重踏到了一層堅實的地面上,幽暗盡去,光明重現,毫無疑問,他已經抵達了終點。
蜉蝣第六層!
經歷過這段時間的沈揚來不及觀看周圍,第一時間彎下腰拼命喘氣,這是他有生以來經歷死亡籠罩最深刻的一次,差點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雖然在彎腰喘氣,但沈揚還是立刻感覺到了起碼數十道目光瞬間向自己看來。
這里竟然有不少人!
「沈揚!」
有人看到是他,立刻向這邊靠攏,沈揚大口喘著氣,但只听腳步聲他就知道是誰。
來人正是沈敖,此刻他的身邊還跟著不少人,俱都愁眉不展,唯有沈敖哈哈大笑,似乎心頭一塊大石終于落下,開心至極。
「少俠!」另外幾人也面現激動,均目光灼灼看著沈揚,乃是陳三石和矛老怪,還有其他幾位老熟人。
「我說過多少次了,是帥俠!」
沈揚語調高昂地強調了一句,但卻立刻引來幾人的轟笑,稍顯緊張的氣氛在這陣轟笑中似乎沖淡不少。
余者不認識沈敖,皆面面相覷,他們被困此地有一段時間了,一直不敢深入,但沒想到這少年似乎具備某種魔力,竟然能讓這些人開懷大笑,連為首的沈敖都輕松起來。
沈揚總算緩過氣來了,抬眼看到三叔,眼角流露暖意,一路走來大家相互扶持,早就形成一種默契無比的關系,但唯有三叔和阿甲的目光是對他安危的關心,看到他無恙後才如釋重負,其他幾人則是因為有了主導者,才放松下來。
人群之中,他終于找到了一雙倩影,高懸的心也稍稍放松。
荀仙側立,默然站在遠處,似乎對這里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但那從發隙中露出的小小耳尖卻無時無刻不在傾听著這邊的一切,她背後的葉子雨仍未醒來,但面色明顯比之前好了很多。
便在此時,這個地方的不遠處連續有光暈閃爍,顯然又有人到來,沈揚只在這些人里發現了趙飛和稱心,蒙托和福榮應該被送到其他地方了。
眾人聚齊,沈揚才開始打量這新的一層。
這是一個藍色夢境般的世界,沈揚已經不能判斷這里究竟是秘境還是夢境。
純淨透明的地面,燦若星空的遠景,眾人仿佛置身一片靜美的虛空之中,但這虛空卻並非始終靜止不動的,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片純淨的淡藍色極光從秘境的每一個角落掃過,讓這里的一切仿佛活了起來。
沈揚沒有被這夢幻般的場面吸引,而是立刻注意到透明地面上的圖案。
這地面純淨透明得讓人心醉,仿佛一塊巨大的水晶,但即便世界上最上等的水晶也不可能形成如此景象,仔細觀看,你會發現透明的地表還有極細極細的條紋,它們將地面切割成一個個完美拼接的六邊形圖案,一些六邊形內部還標有特殊符號,像是某種文字。
沈揚曾經見過這種文字,在秘境第三層的回轉之間外,那些樹立的柱子上有過類似的文字,不過仍然無法解。
除了地面的六邊形圖案,這個地方的牆壁同樣是透明純淨的平面,沈揚數過,共有十二個平面,將整個空間襯托得如同一個巨大的十二面稜鏡體,人們的目光在這些平面上映襯,仿佛可以看到自己內心的震撼與茫然。
所有人都無法前進,因為這個十二面稜鏡體是一個封閉的世界,就如同上一層的大廳,唯一讓人放松些的是,第六層內沒有第五層那些恐怖的守關者。
「這地方很大,我們先四處找找。」沈揚提議,因為他看到有其他的隊伍正在里面四處走動,有些人很沉默,只是向他們這群人投來警惕的一瞥,並未過分接近。
眾人開始行動,沿著稜面走動,很快他們就發現,並非只有一個十二面稜鏡體,在每個稜鏡體的兩個對角區域都有一座回轉通道,有人嘗試踏入,最終卻進入了另一個稜鏡體中,並且可以隨時踏上原路返回。
走了大半天,這些人都沒有任何發現,卻找到了蒙托和福榮,他們被送到了其他的稜鏡體中,此刻全都歸隊。
再走一段,沈揚干脆頹然坐下,用一種乜斜且玩味的目光看著稱心和趙飛,在他們臉上交替地看著,卻並未說話。
稱心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目光,趙飛則很快就有反應了,咧嘴道︰「別看我,如果你想詢問如何通過這里,真的找錯人了,這是你和他的事。」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呃?」
「我想問趙先生,你身邊這位狂拽炫酷叼炸天的小心心是男是女?」
趙飛很明顯地僵了一下,隨後促狹地擠眉笑道︰「小心心這個名字很不錯!我可以向你保證,小心心絕對是貨真價實的純情小處男,真真正正的童子金身。」
稱心似乎沒听見他們說話,繼續彎著腰在稜鏡體的底部尋找著什麼,光是這份氣度,已足以讓任何人慚愧。
趙飛無奈地攤手︰「看吧,只要你不主動向他詢問,哪怕天塌下來他也是這個鳥樣,說實話,老子早就受夠了,要不是有任務在身……」
「什麼任務?」
趙飛嘿嘿一笑︰「不告訴你。」
沈揚直翻白眼,忽地話頭一轉︰「趙先生,闢易是什麼意思?」
之前在第五層面對火紅女子時,趙飛曾直言此女生前是一名闢易二階的強者,他說的很輕松,但听在一眾破繭強者耳中卻猶如驚濤駭浪一般,沈揚早就想詢問了。
事實上,每一名靠自身努力踏足破繭的強者都稱得上驚才絕艷,從最初的破點到破圓,再到破繭,他們一路上都在見證這條路的極度艱難,多少天才人物被困在一道道關卡處徒然嘆呼,但卻始終無法找到前路。
踏足破繭,不但需要大天賦,同樣也需要大氣運,是以多少代流傳下來,人們寧可相信破繭境就是武者的極限,想再上一步已難如登天。
趙飛猶豫了一下,忽然看向沈敖︰「這個問題,想必你三叔已經深有體會。」
沈揚愣了下,看向沈敖,這才發現後者此刻似乎與平時有些不一樣了。
沈揚一直都有種判斷他人強弱的直覺,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而此刻沈敖給他的感覺,同樣進入了那高山仰止的行列,雖然還顯然遠遠不如旁邊的趙飛,但似乎已經和他立足同一領域。
沈敖則苦笑︰「剛才被人欺騙,陷入危險,似乎在最後關頭明悟了什麼才闖關成功,不過,我之前就已經感覺趙兄深不可測,現在更是幾乎要頂禮膜拜,怎麼差距反而更大了?」
「這是因為,你處在闢易的起點,而我早已是闢易之巔。」
沈敖肅然︰「還請趙兄點撥。」
趙飛無奈地看著他︰「你一口一句趙兄……好吧,你有此天賦和心性,也許真會有與我稱兄道弟的一天。」
他似乎生出許多感嘆,緩緩道︰「當年我加入他們時,也不過是一名剛剛破繭的小子,沒有幾位師兄指點,我怎麼可能有今日,可惜,我還是辜負了他們,至今仍困在這里,無法登極一躍。」
眾人一時無話,心思似乎被他帶到了極為遙遠的過去,不過片刻之後,趙飛不急不慢從袖中拿出一個瓷葫蘆,目光怪異地看著所有人︰「我問你們,此物懸于空中,何以不分崩離析?」
眾人愣住,這問題還需要回答嗎?
一個瓷葫蘆,如果不摔碎砸碎,怎麼會分崩離析,這分明是常識啊。
但沈敖深思片刻,沉聲道︰「粘土為型,烈火煆燒,所以堅固不壞。」
「堅固不壞?」趙飛冷笑,只見他五指一松,大好瓷葫蘆瞬間便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此前堅固不壞,此後卻分崩離析,即使重新粘合,也不復堅固,這是為何?」
眾人再次愣住,覺得這更是廢話,摔碎的東西再粘合一起,當然不可能如之前那般完好堅固。
這道理仍然還是常識,就好像人要吃飯一樣,人當然要吃飯!
唯有沈敖和另一名破繭境成員眼楮亮了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麼。
趙飛一笑︰「如果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當做大道至理,那麼我們只不過是這無盡宇宙中的一粒沙塵罷了,甚至沙塵都算不上;如果一草一木、一沙一塵當做大道至理,則人又可掌控一切,衍生諸般法門。但如果總結起來說,所謂的大道至理,其實就是萬般常識無盡瑣細的總和。」
「可笑的是,世人盡去鑽研些蠅營狗苟之術、荒誕無用之談,這些常識,人皆以為淺顯,然則內涵幾人能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