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到京的時候已經是冬至前一天了,比江愉帆想的還要嚴重,冬至,是要皇帝祭天的。往年江愉帆一到過年就立刻躲清淨,所以不曾仔細關注,只知道最後兩個月,一個又一個的祭祀,名目也多得很。
留守「兒童」吳書來一見到皇上回來了,立刻熱淚盈眶,用畢生最快的速度撲了過來,又在皇帝身前兩步路的距離十分靈敏地剎住了車,滿含感情地喊了一聲︰「皇上……」您可終于回來了!明天的祭典終于不會是奴才的死期了!
可惜,下面的話沒說出來,乾隆已經快步越過他做到了龍椅上。
這段時間緊急的奏章都送到杭州批改了,剩下的雖不是至關重要,卻也堆積如山。乾隆一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處理這些國事,同時,將一個個命令傳達下去。
從杭州往京城的路上,乾隆想了很多,在留住如今的江愉帆和加快江愉帆轉世的兩個選擇上幾次猶豫,最終決定加速改革,以保證江愉帆早日投胎回來。江愉帆說得對,大清的發展已經不是他說停就能停的了。
臨近過年,杭州的鄉村里也是年味越來越濃,家家戶戶都開始置辦起了年貨,而江家,同樣的喜氣洋洋中,卻帶著一絲哀愁。
「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再做這些了!」江誠奪走江愉帆手里的東西。
「哥呀,這真的和我的身體沒關系!」江愉帆無奈地苦笑,卻也不敢和他爭搶。
「怎麼沒關系?你看看你這幾天,已經是幾次拿不穩東西了?」江誠皺著眉,拉著江愉帆要讓她去休息。
江愉帆張張嘴,又不知該怎麼解釋,最後只好苦笑。
渣渣離開大概不到一個月,她的身體就開始出現異狀了。第一次明明穩穩拿住了衣架,卻仍然掉了一地的衣服時,她以為是幻覺,可後來,這樣類似的事情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她就知道不對勁了。
這樣的情況,太像以前在皇宮里的日子了。只要不在渣渣身邊,她就拿不住、踫不到任何東西。如今的模樣,倒像是那時候的情形顛倒了過來。
之前是越來越實化,如今是越來越虛化。
江誠以為她得了怪病。
這是她在那一夜兩人聊天的時候她說的——也就是乾隆在隔壁偷看到的那一次。
那一次,她委婉地告訴江誠自己將不久于人世,而江誠勸她勿忘初心,應該坦白地面對乾隆。
江誠還告訴她︰「倘若我的妻子這樣對我,我會遺憾一輩子。」
所以,江愉帆突然就釋懷了。愛情會改變一個人,從前她不信,現在,她信了。這些日子,她患得患失、猶豫不決、甚至連從前的樂觀也找不到了。
江誠一語點醒夢中人。
而且,如今的乾隆已經不是記憶里的渣渣龍了,他為了她三年不進後宮,她不該再拖著他了。
江愉帆的身子越來越透明,也越來越習慣于回憶,有時候回憶著回憶著就發起了呆,整個人徹底虛化,江誠就站在她面前,也找不到她。
二月初,全國的會試就要開始,江誠作為河南人,是要回鄉趕考的,江愉帆預感到自己熬不到那個時候了,拿出了所有的錢財︰「哥,我怕等不到你高中了,這些東西我如今也沒了用處,就當是我這個妹妹的一片心意吧!」
「你胡說什麼!」江誠皺著眉怒斥,「你現在這個模樣,我怎麼可能去趕考!你也把東西都收回去,哪有自己這樣咒自己的!」
江愉帆將一包裹的東西放在桌上就撒了手,耍賴道︰「反正我放在這里,你不要,就讓小偷偷去吧!」
江誠喘著粗氣,重重地捏了一把她的鼻子︰「臭丫頭,這麼大了還耍賴,羞不羞!」
到最後,依舊誰也沒有說服誰。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離江誠本該動身趕考的日子還有三日,那日中午,江愉帆突然對江誠說︰「哥,我要走了。記得我之前的話,不要錯過會試。倘若有一日你見到了艾老爺,也幫我帶一句話,就說我有機會,七年內一定會去找他,若我不曾去,就讓他別找我了!」
說完,江愉帆的身子就慢慢透明直接消失了。
不說江誠就算見慣了江愉帆的不尋常之處,親眼看著她消失依舊是如何的震驚。
只說從此作為異魂真正消失的江愉帆,此刻正被杭州城的兩只吃貨牛頭馬面帶向所有鬼魂必須去的——地府。
對于牛頭馬面一路的碎碎念︰「又要幾百年沒東西吃了!」「凡間怎麼就不給我們上貢品呢!」「我好想再吃一次西湖醋魚……」江愉帆左耳進右耳出,黑著臉僵硬地在黑漆漆陰森森的黃泉路上走著。
「江愉帆。」
「啊!是阿帆啊!」
當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江愉帆幾乎是撲上去的︰「牛腦袋,馬面君,嗚嗚……沒想到還能見到你們,太好了!」
「你要轉世了?」馬面君千年不變的音調。
「死阿帆!你怎麼還是那麼討厭!」牛頭欠揍的聲音。
江愉帆激動得要哭了,太懷念了有木有!使勁點頭︰「你們杭州的這兩個兄弟太不靠譜了!以前白吃我的,白喝我的也就算了,把我勾了魂也不管我,我都在這黃泉路上走得嚇死了!」
「喲!大哥,你也勾完魂了!」杭馬面嬉皮笑臉,嬉皮笑臉。
「呵呵,馬大哥,牛大哥,我們就是一想到以後又吃不到凡間的東西了,心里難受!」憨厚的吃貨杭牛頭模著腦袋傻笑。
江愉帆看向馬面君手里的鬼魂,發現是個目光呆滯的女鬼,那個呆愣愣的目光怪嚇人的。
馬面君難得體貼地安慰道︰「沒事,一點小法術,省得她們折騰。走吧,我們順便帶你去!」
江愉帆高興地點頭,心里暗想︰那兩只吃貨不但不對我施法,連走向地府的路上都不管我,難道是看穿了我好說話好欺負?于是心里有對那兩只家伙詛咒了七八遍。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敘舊,創造了地府幾百年難遇的和諧「黃泉路一景」,轉眼到了閻王殿,隱約听到前面判官正在判那些亡魂的一生功過,這時,牛頭馬面全都安靜了下來。
輪到江愉帆的時候,那判官「咦」了一聲,「是那只異魂?」
那倆不靠譜的「吃貨」立刻一臉嚴肅正直,端端正正答了一聲「是」。
「恩……」嘩啦啦地紙張翻過,「這個本官做不了主,跟本官去內殿見閻王爺吧!」
慢吞吞的語調,把江愉帆的心提得高高的。
閻王殿。
「功過難評?!」大殿上一個威儀的聲音帶著幾絲驚訝響起。
「是,王爺。」
閻王爺向前傾了傾身子︰「沒錯啊,的確是女異魂!難道……又是一個……」
「王爺,並非如此,這名為江愉帆的異魂不曾為帝王。」判官見閻王爺滿面狐疑,趕緊解釋。
原來,「功過難評」這四個字,在判官的筆下只用于帝王,只要不是極端的昏君,大多的帝王都難明辨其一生功過,所以不以常人標準判斷。可這一次,明明不是皇帝,還是個女鬼的江愉帆卻也得了這四個字!
閻王爺也郁悶了,這怎麼辦?要是普通的鬼魂得了這四個字也就算了,不過驚嘆一番,便按照尋常帝王的處理方法處理了就是,可……這是異魂啊!異魂頭一次投胎,孟婆湯沒有用的!
江愉帆從發現自己又變得與眾不同的時候就開始忐忑不安,等到看到閻王爺也似乎很難辦的樣子時,心里就「咯 」一下,想到自己心中的計劃,竟然會覺得身為魂體的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濕。
正當整個大殿一片寂靜的時候,一陣佛音突然充斥了整個大殿,金燦燦的佛光更是照亮了陰暗的地府。
「地藏王菩薩!」滿殿的人都跪了下來,江愉帆也隨之拜倒。
「江愉帆,本座知你今日投胎轉生,特意前來見你!」不同于之前的兩次見面,這一次,菩薩說的話,聲音不重,卻溫暖如春風,而且近在耳邊。
「菩薩……我……」江愉帆不知該如何說話,在這樣的佛光下,她再不能像上一次一樣輕松地喊老爺爺。
「莫急,莫急!」菩薩臉上慈善不變,聲音里卻讓人覺得帶上了笑意,「當日你傳書于本座,如今,你舍棄自身,信守諾言,救人無數,修下綿延功德,故本座特意前來完成你的一個願望!」
江愉帆心跳地飛快,眼楮也閃亮了起來︰「真的?!菩薩,我想要和乾隆皇帝,愛新覺羅弘歷再續前緣!倘若我重新投胎,我們就要錯過至少十五年,那時候他的壽命就不長了!您是否能幫我?」
江愉帆飛快地說著,她再想不到,還有這樣的機會,不管菩薩真客氣假客氣,她都要抓住這個機會!
「你不願成仙嗎?」菩薩不曾在意的她的態度和她的願望,反問道。
江愉帆搖頭︰「我早就知道修仙不易啦,而且要六根清淨,拋去七情六欲,這樣的生活,我前十八年一直過著,我知道,我受不了的。」她也沒有說什麼「只羨鴛鴦不羨仙」,只是樸實地講述自己的想法。
菩薩表情不變,依舊微笑地點頭︰「然世上多是追求成仙成佛之人,你可保證,往那世上走了一遭後,不後悔?」
江愉帆堅定地點頭保證︰「不後悔!江愉帆認為,不入世,難出世。而且,倘若我當真厭倦了人世的時候,這也是我今日自己求的,江愉帆不會後悔,也不會怨怪任何人。」
「好!好!你想要回去皇帝身邊是嗎?」
江愉帆一听,知道菩薩應了,立刻滿心歡喜︰「是,求菩薩想個法子,讓我成為能匹配他的女子,不用我們再各自等上多年!」
「這個如何?」只見菩薩指尖一彈,江愉帆眼前就出現一幕動畫,如同電影一般。
幾分鐘後。
「江愉帆謝菩薩大慈大悲!」
「不必。求仁得仁,本座依舊那句話,他日身居高位,切記勿忘本心!」
作者有話要說︰呼~~~阿飄以後就不是阿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