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路南風連續第三天的黃昏時分,蹲在同一條小巷的時候,內心十分抑郁。他現在甚至很有把半個月前的觸電事故重演一番的沖動。
地縛靈這個東西,當真麻煩。
他出門的時候,雷宇正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風涼地送了他一句「慢走不送」。瑯琊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慵懶地打了個呵欠,又重新趴下。
路南風看著那主僕二人,恨得牙根都疼,可是卻毫無辦法。用雷宇的話說,今天是要去解決「人」的問題,他和瑯琊就算去了也幫不上忙。于是,路南風只好又獨自蹬著他的老舊自行車,不辭勞苦地趕赴新城。
路南風今天的任務,是跟著琥珀一起去找傳說中的「那個男人」。
「我跟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任務npc低著頭,羞澀地說出了這句開場白。
路南風深呼吸一口,深沉地點了點頭。好吧,這顯然又是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的開頭。
他們要找的那個男人,叫做徐立軒,是小雪在舊城時候的鄰居家哥哥。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是她的軒哥哥,她是他的雪丫頭。每當小雪被別的孩子欺負的時候,軒哥哥就出來為她打架,幫她出頭。只要她一哭,他就會路出煩躁的神情,說‘再哭我就不帶你去看小狗了’,但總是會坐在她身邊,等她慢慢哭完。
「雪丫頭是我的老婆,長大以後就要嫁給我的!」他總是一臉自豪地跟其他的小伙伴們這麼說。孩子們起哄,打趣他們,小雪也從來不生氣,總是甜甜地笑。
長大之後嫁給徐立軒,是她孩提時的全部夢想。
兩個人上了中學之後,他變成了手腳修長大的大男孩,她也不再是什麼也不懂的黃毛丫頭,在那個青澀懵懂的歲月中,這樣的玩笑漸漸沒有人再提起了。可是,她的夢想確從來沒有變過。直到後來,小雪的父母帶著她搬到了新城。
新城與舊城的距離,雖然並不算太遙遠,但仍然足以隔開兩顆年少的心。
小雪每個月給徐立軒寫一封信,可是他的回信卻越來越慢,越來越短,到後來完全失去了消息。她在假期的時候回去找過他幾次,但他總是一副不耐煩的神情,三言兩語將她打發走。
「他怎麼能這樣!」路南風和琥珀異口同聲地發出義憤填膺的呼聲。
小雪落寞地笑了笑︰「那個時候,我也很生氣,覺得他太無情,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理他。可是越長大,越總是想起小時候他對我的好,漸漸變得總是想著他。曾經我以為,他也是喜歡我的,可是為什麼後來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怎麼想都想不通
「後來,我听朋友提起,他考到了外地一所很好的大學,在學校很活躍,參加很多的學生活動。也听說,他一直都沒有交過女朋友。我以為,自己或許還有希望,嘗試著給他寫過幾封信,但是都沒得到回復。我想,他應該早就已經忘了我
「本來,我是應該要死心的,直到那一天,我居然在這里再次遇到了他……」小雪的聲音低了下去,陷入了酸楚的回憶中。
「那一天」發生的事情,路南風听琥珀說起過。
那天本來是很普通的一個工作日,小雪下班準備回家,當天正好有一個同事跟她順路,兩個人就相伴而行。經過這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因為平時都會跟琥珀在這里見面,小雪習慣性地抬頭張望,想要尋找虎斑貓的身影。可是她沒想到的是,當她的視線落到馬路對面的時候,卻出現了一個讓她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那個她從小就一直喜歡的,傻傻地等了十年的人。
幾年不見,徐立軒又高了一些,模樣卻沒怎麼變,一身t恤加上牛仔褲,就像還是原來的那個大男孩。小雪驚喜交加,正打算開口喊他,對方顯然也看見了小雪,猛然停下了腳步。可是接下來他的反應,卻完全出乎小雪的意料。徐立軒露出驚愕的表情之後,居然馬上就轉過身去,拔腿就走。
小雪又驚又急,想也沒想地就沖到了馬路上,想要過去追他,卻沒留意這時候的交通燈已經轉為綠燈,剛踩緊油門提速的汽車,完全來不及剎車,將小雪重重地撞倒在地……
琥珀露出怨毒的神色,恨聲道︰「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小雪根本就不會出事!」
路南風也重重地一拍大腿,惱道︰「這樣的男人就應該見一次揍一次!琥珀,我現在才明白你昨天為什麼撓他,撓得好!小雪,不是我說你,這種男人,你還找他干嘛?當然,如果是報仇的話,我絕對支持!」
琥珀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轉過頭去。
「不,我其實並不是怪他小雪搖搖頭,露出淒哀的笑容,淡淡地道︰「當年的車禍大部分的原因還是怪我。♀我想要找他,是只還有幾句話,想親口對他說……」
「琥珀不是說,我之所以不能入陰司,是因為心願未了麼?我想,這個就是我的心願了
她抬起頭,眼神中流露出懇求︰「南風,拜托你了,再幫我這一個忙,好麼?」
再次見到徐立軒的時候,他比昨天路南風遇到他時又憔悴了幾分,滿頭亂發,下巴上滿是青色的胡茬。昨天被琥珀撓壞的傷痕有些發腫,在身上留下極具張力的紅色印記。
因為有琥珀留下的記號,他們很容易就模到了對方所在的地方。讓路南風有些驚訝的是,這個男人居然住在一家酒店里。他老家不是就在這里麼?為什麼不回家呢?還有他現在的狀態……這一看就是昨天基本沒有睡過,讓人忍不住都有些想同情他了。路南風滿肚子的火氣稍微平息了一些。
「是你……居然是你……」見到路南風,徐立軒的臉上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像是有點恐懼,又有點哀傷。
琥珀跳到路南風的肩膀上,豎起尾巴,朝對面的人不友善地呲出牙齒。
「那個,徐先生對吧?」路南風輕咳一聲,道︰「昨天我們也見過的,我叫路南風。雖然有些唐突,不過今天是受一個朋友所托,讓我來找你
徐立軒卻好像並沒听到路南風的話。他的視線有些痴迷地在琥珀身上流連,口中喃喃地道︰「這只貓……就是那天的那一只吧?出事的時候,第一個沖到她身邊的,不是我,是它……」
琥珀脊背上的毛豎了起來,爪子狠狠地抓著路南風的肩膀。路南風疼得直皺眉,但是又不好破壞眼下這個暗濤洶涌的氣氛,只好硬生生地忍了。
不過,看徐立軒的這個纏綿繾綣的神情,路南風總覺得他似乎誤會了什麼……
「徐先生?」他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徐立軒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目光憂傷,嘴唇顫抖,滿懷深情地對著琥珀輕喚道——
「雪,是你麼?」
「喵——!」琥珀炸了毛,身子一震就要撲過去撓他。
路南風也被這句天雷滾滾的輕喚嚇楞了,此時反應過來,連忙拽住琥珀,死死攔在懷里。琥珀怒極,一心想要給徐立軒來個二次傷害,在路南風懷中掙扎不休,于是路南風很不幸地吃下來了不少仇恨轉移的傷害。
「不是,徐先生,你誤會了……」他痛苦地對徐立軒道。
「啊?什麼?」徐立軒終于正眼看了路南風一眼,怔怔地道︰「不是雪丫頭附在它身上來找我了麼?」
「兄弟你想多了……」
「呃……」
「不過的確是小雪拜托我來找你的沒錯
徐立軒渾身一震,登時有如台言劇附體般,沖上來抓住路南風的雙肩死命搖晃︰「是麼?真的是雪?真的是她?你不是騙我?她在哪里?她是不是還沒有原諒我?」
「不是!不對,是她。哎,放開,我說你先松手!」路南風頭暈腦脹地喊起來。琥珀趁亂伸出爪子,又狠狠給了徐立軒幾下。
「啊……對不起,我失態了……」徐立軒吃痛,終于恍惚地放開了路南風。
路南風心有余悸地退開幾步,才道︰「你還記得小雪?你相信我的話?」
「我怎麼可能不記得?」徐立軒淒然一笑,道︰「那天,我听到急剎車的聲音,一回頭,就看見她被車子軋過去的一幕……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血啊……」
他開始微微發抖起來,臉色慘白︰「雪丫頭她……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
路南風看見他的樣子,終究還是有些不忍。拋開負心不說,親眼看著童年好友在自己面前慘遭橫禍,給他的打擊應該也不是一般的大。可是,他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又並不完全是受到驚嚇這麼簡單……
「不管怎麼樣,你願意跟我去見她麼?」路南風問道。
「見她?我還能再見到她麼?」徐立軒驚愕地抬起頭。
「當然,不過需要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里?」
「呃,就是車禍的地方……」路南風猶豫地道︰「她沒辦法移動,只能待在那個路口……」
果然,徐立軒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好,我去!」很快,他就下定了決心︰「既然她還肯見我,無論如何我也會去
路南風點點頭,轉身就往外走。徐立軒頓了片刻,終于咬牙跟上。琥珀等兩個人都走開了,才不情不願地甩甩尾巴,一個閃身,消失在空中,直接瞬移回去了。
酒店離著他們的目的地並不遠,兩個人徒步往回走。路上,徐立軒向路南風搭話。
「這位……」
「路南風
「路先生,你……為什麼會認識雪丫頭呢?」徐立軒問。
「我幫她治傷路南風答道。
「什麼!?她還活著?不,這不可能!」徐立軒臉色大變。
「不是,她是鬼。我治療的是魂魄的傷……」路南風有些不忍地道︰「車禍時候的傷,原本還保留著……」
「車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徐立軒失神地喃喃道。
看見他又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狀態,路南風只好加快了腳步。經過車禍的路口的時候,路南風看見徐立軒的神色明顯地變了,眼楮死死地盯著地面某處,渾身戰栗。
拐過路口,回到那條熟悉的小巷,感人的一幕終于上演了。
小雪原本等待得有些焦急,終于見到兩人,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但緊接著,視線就停留在徐立軒身上,再也挪不開半分,臉上的神情半是追憶,半是感傷。
徐立軒更是在路口就已經停住腳步,像是被釘在地上一般,一動不動,滿目的不敢置信,驚惶地看著那個熟悉的美麗身影,目光中漸漸地透出訴不盡的眷戀和追悔。
「軒哥……」
「雪……」
早一步趕回來的琥珀看到這里,抖了抖耳朵,終于忍不住地翻牆而去。路南風嘴角也抽動了一下,強作鎮定地靜立不動。
——這台穿越了時間、空間和生死的都市情感大戲,他是不是應該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再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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