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吧,我讀給你听。」花湜看見他吃癟,心情舒暢,想著他為著自己忙得團團轉,總也要答謝一番。
就接過季元晴隨手遞過的一本書,自己靠在枕頭上半躺著,書搭在微微綣起的腿上,閉上雙眼,感受著右手食指的觸覺,文字就從這密密麻麻的點子之間流淌出來。
竟是《槐園夢憶》,花湜勾了勾嘴唇,小聲讀出來……
我像一棵樹,突然一聲霹靂,電火殛毀了半劈的樹干,還剩下半株,有枝有葉,還活著,但是生意盡矣……
花湜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覺得讀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尖尖生疼,這句話本來講的是兩個人,她卻總覺得那是在講一個人……
季元晴輕輕將那本厚重的書從花湜的手中摘出來,握著花湜的手細看,卻發現那一雙直接均勻、皮膚白皙的小手上布滿了新舊的傷疤,比本來的膚色稍白,也有的微微凸起。
他忽然想起做手術之前,花湜捧著自己的臉,小心翼翼地告訴他,「季醫生,您刀下留情,我是疤痕膚質。」
那時候她的雙眼也是這般晶瑩透亮,只可惜沒有焦距,也不靈活。
自己當時是怎麼回答她的?
哦,對了,當時他說,「放心吧,移植個眼角膜而已,又不是整容。」
當時就很想揉她頭發,可是那時候的她看不見,突如其來的接觸,會嚇到她的。
更多細小的劃痕集中在手指上,還有兩條是新的,她不是復明很久了嗎?
季元晴看了一眼還在沉睡毫無所覺的花湜,干脆小心翼翼將她的手心翻過來,借著燈光細細看。
兩條新的劃痕已經結痂,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各有一條,花湜的右手食指看上去情況不太好。
指月復上本來有繭,是用刀片削掉的,連指紋都模糊了。
他的指尖摩挲兩下她的指月復,花湜蹙了蹙眉,季元晴心里酸酸的放開了她的手。
看她窩在兩個疊起的枕頭里,微微蹙著眉,季元晴猶豫了片刻,扶著床頭的桌沿站起來,捧著雙手從各種角度比了比,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他這樣子是沒有辦法抱起她的,只好托起她的脖頸,抽掉一個枕頭,再把剩下的一個枕頭斜著放,送算不會把那顆圓圓的小腦袋窩在床頭。
花湜睡醒的時候一身冷汗,仍然渾身乏力,好像做了個可怕的噩夢,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屋子里漆黑,窗簾已經拉上了,靜悄悄的,季元晴已經走了嗎?
花湜從床上爬下來,想去洗手間刷牙洗臉繼續睡,剛打開臥室的門,就看見季元晴坐在客廳的沙發里,電視機的光忽明忽暗,沒有開聲音。
他听到開門的聲音,抬起頭看她,「餓了?」
花湜哭喪著臉,「還是不舒服。」
季元晴扶著沙發扶手站起來,慢慢走到她身邊,伸手試了試她的溫度,眉頭皺了起來。
「溫度好像又高了,下午的時候已經降溫了的,」轉而拉起她的手,就往臥室里帶,「還是去醫院吧。」
「我不要!」花湜听說要去醫院,索性矮了身子,自由的手摳住了門框。
季元晴還想堅持,花湜立刻接著道,「我已經好多了,剛才做了個噩夢,再睡一覺一定好。」
季元晴只好順從,作為一個醫生的理智告訴她,花湜看上去只是一般的感冒發燒,並沒有其他可疑的癥狀,溫度也不高,應該用物理降溫的方法,還有助于增強抵抗力。
可情感上,他恨不得立刻把她拽到醫院打一氣兒吊瓶趕緊病好了別再受罪了。
「好吧,我煮了粥,你吃一點再睡。」季元晴忽然覺得很挫敗,這個女人蓬頭垢面地跟他耍可憐,怎麼他看在眼里這麼……魅|惑呢?
「好啊。」花湜听到不用去醫院,洗了把臉又回了床上。
花湜本以為季元晴也就是把中午沒吃完的粥再熱一熱,所以當她看見面前的香菇蔥花粥的時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季醫生,你不要太賢惠啊。」
季醫生將溫度計接過來,湊到燈光下看了一眼,三十八度二,不是很高,松了口氣。
又怕她還是持續發燒,等她吃完,給她腦門上貼了一塊散熱貼,又拿了瓶酒精坐在床邊的小轉椅上。
「把手伸出來。」威嚴的嗓音,有如玉質的禮器。
花湜乖乖伸出手,季元晴接過,手心向上,鑷子夾著酒精棉球打起圈圈,順便幫她擦拭了指尖的劃痕。
「這麼多傷口是怎麼來的?」季元晴忍不住問,他是眼科醫生,病人之中有許多盲人,也沒見誰的手像她這樣的,這麼細小的劃痕。
「調琴的時候弄的。」花湜舉起自由的那只手,放在眼前細細分辨,半年沒干那活計了,右手上的劃痕是前一天給柏桓那廝干活的時候弄的。
季元晴動作滯了滯,又將那兩條新鮮的劃痕擦了兩遍,「你把調音師的工作給辭了?」
「嗯。」花湜點點頭,瞥了一眼季元晴燈光下瑩白如玉的手指,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為什麼,能看見之後,忽然對听力沒什麼信心了。」她覺得很無奈,頹然嘆了口氣。
季元晴了然,「怪不得,難怪我找遍了京城的調音師,都沒有見到你。」可憐他家的鋼琴啊,平均半個月就被修理一遍。
「啊?」花湜沒想到他是找過她的。
「啊什麼啊?覺得很有成就感?」季元晴輕咬著後槽牙反問。
花湜覺得後脖頸一涼,縮了縮脖子,「是啊,我很有成就感。」
然後,就看到季元晴翹起的嘴角,這個家伙原來也很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