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環被趙姨娘的眼淚給嚇到了,一時便有一些焉,因著快過年趙姨娘也不好叫太醫,只自己摟著賈環三更半夜又哭了一陣才作罷。
趙姨娘原本想拿了鞋子就去找賈政,卻被老嬤嬤攔住了︰「你不過是家中的一個奴才,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去找老爺,雖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你畢竟身份不同,千萬不可莽撞。」
「那我就指著那惡毒的婆娘抱了我我的環兒去填那毒窟窿麼,當初老太太抱了探春去我還猶自傷心,如今看來若是養在我手上早就跟那些個哥哥姐姐一齊走了!」趙姨娘咬牙切齒的擠出了這句話,她的面上多了一些傷痛,當初這個小院埋了多少庶子庶女,又有誰說的清楚。
「這年頭投了井的丫頭又有多少,你就比他們多一些重量,跳進去能多一些聲響,做夢吧,想想你家的老父老母,你可是要牽連了他們。」老嬤嬤指著院門外的那口井,青色的石板搭建而成。
「我的命啊。」趙姨娘抱著賈環,捂住了聲音又是一陣哭啼。
于是這個年賈環過的特別的糟心,只是這個便宜娘確實有些可憐,只是為了自己又這麼隱忍。一時之間這個沒心沒肺的環三少爺反倒上了一份心了。
當初莫名其妙的帶著記憶就投了胎了,雖說便宜娘一直沒虧待自己,但是自己上輩子過的確實更加逍遙,偶爾難免怪一下閻羅王不看著點,讓自己投個好胎,可是如今被眼淚洗的,甭說抱怨了,只求便宜娘把眼淚收一收。
六七個月的孩子若是健康一些基本都會翻身了,一旦會翻身,為人母的樂趣自然也就多了,趙姨娘特地求了一落地搖車給賈環用來翻身,每次賈環躺的煩躁了就雙手往肚子里一手,左晃右晃的把自己晃翻了過去,只是過去後時常回不過來,便扯著嗓子干嚎,有時候是幾個丫鬟上前幫著翻,不過大部分是老嬤嬤,這日他翻過來之後嚎了一陣,便宜娘木有出現,老嬤嬤卻拿著那雙自從上次換下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上腳的鞋子,一邊穿還一邊吩咐著︰「小少爺多蹬蹬腿哦,多蹬蹬哦。」一邊說著一邊還用指甲掛了掛他的小腳丫,才把鞋子穿上。
賈環立馬嚴肅了整張臉︰尼瑪!很癢有木有!嬰兒也是有人權的有木有!老子現在就想蹬了有木有!宅斗什麼的太凶殘了,求放過!
也不知道老嬤嬤抓著哪了,賈環只覺得自己的整只腳都不好了,好不容易等著那個糟心的爹進了門,他一邊兩腳努力折磨著鞋子,一邊裝著干嚎。
「這哭的有趣,小臉上都沒個眼淚。」賈政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替自己兒子翻了過來,發現腳上的鞋子正往下掉,「連鞋子都沒穿好,想來是伺候的人不經心,等回去了打上幾板子就上心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鞋子,正準備往桌上放,結果發現自己小兒子巴巴的看著自己,嘴巴里含著拇指,對著自己咯咯咯的笑著。
「笑成這樣,若是你大了,就該為父揍你板子了,所幸你還小,莫非是不願意穿鞋?」賈政拿著鞋子逗了逗賈環,結果才接近,小兒子的笑臉就收了起來,而後抽抽搭搭的好不可憐。
「這是怎麼了。」賈政忙收手,湊了過去,賈環又笑開了臉。
賈政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到自己手里的鞋子,忽然臉色一重。
「老爺走的太快了,奴婢都沒來得及收好襖子。」趙姨娘跑的氣喘吁吁,胸前更是波濤洶涌,她拍著自己的胸口,一邊嬌笑的看著賈政。「老爺怎麼拿著這鞋子,可不得給環兒穿,他一穿這雙鞋子就哭鬧不止。」
「哭鬧不止?」賈政看看手里的鞋子,看了一眼趙姨娘又看了一眼賈環,「環兒身邊伺候的丫鬟跟嬤嬤呢。」
「嬤嬤今日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去前廳幫著布置新房去了,丫鬟們也讓太太吩咐走了,最近一直是妾身自己照顧的。」趙姨娘生的不錯,一雙大眼看著你的時候水汪汪的似乎能照射人心,若非如此,當初老太太賜下來的時候,她也不可能三年連著生了兩小孩。
賈政把手里的鞋子遞給趙姨娘,趙姨娘接過隨意的往桌子上一放,一邊把賈環加上的另一只也給月兌了下來︰「老爺可要幫著奴婢撐腰了,我才走一會她們能敢給小兒套上這鞋子,想來是想讓老爺討厭了環兒,以後就不進奴婢的屋了。」趙姨娘一邊說著,一邊扯了手帕開始抹眼淚。
賈政見著年輕姨娘一哭,就覺得心疼,只是他做慣了聖人,今天心底又掛著心事,便只是安撫了幾句,一邊說出門有事,還順手帶走了那雙換下的鞋子。
趙姨娘看著來去匆匆的賈政,拿下了模著眼淚的手帕,剛剛還盈盈欲墜的淚珠此刻不見了蹤影︰「果然就像嬤嬤說的,比起老爺的面子,我們這種人哪怕死十次都抵不過的。」
趙姨娘年輕的臉上帶著嬌笑,每次眉眼彎彎的時候自有一份美色︰「為了你,我豁出命也要爭一爭,我的心肝。」她的手軟軟的搭在了賈環的小肚子上,而後慢條斯理幫著理了理他身上的小衣,又俯抱了在懷里,來回了晃了晃,唱著賈環听不懂的小調,伴隨著哼哼唧唧的就睡著了。
不說賈政回去之後到底做了什麼,只是沒在听太太再提起把賈環抱到她房里,老太太又派了幾個人下來,加了個女乃娘,單獨分出了一院讓賈環居住,前後丫鬟湊了四個,除了一個屋內照應的,其他三個都是粗使丫鬟。
賈環三歲的時候,府里的大少爺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剛剛懷孕不久的大少女乃女乃,于是那位原本就有大造化的鳳凰蛋一時之間被頂上了風口浪尖,老太太吩咐了人把寶玉摟在了自己住處。
賈環此刻已經會開口說話了,只是不常說,邁著小短腿走起來也非常穩當,只是他不喜歡頭頂的發髻梳成個辮子,所以時常就自己拆了。後來還是老嬤嬤有辦法,就給他梳個揪揪,也不編了,看著也精神。
「環少爺可是餓了?」老嬤嬤正坐在房間里給賈環繡著肚兜,看著小小的人伸著手讓丫鬟抱著過了門欄,又等著丫鬟替自己整理好了衣擺,才踱著方步走到嬤嬤面前,伸出小手拍了拍嬤嬤的大腿。
老嬤嬤也習慣了,伸手抱起了賈環︰「環少爺重了不少,再重就嬤嬤就要抱不動嘍。」老嬤嬤笑眯眯的從一邊拿過帕子給賈環擦了擦手。
賈環乖乖的擦完一只,又換了一只遞給老嬤嬤。
「你姨女乃女乃去前頭給太太掀簾子去了,你若是餓了就吩咐丫鬟先吃一些。」自從大少爺去世,那個太太就像瘋了一樣,看著賈環的眼楮都能冒火。
先珠少爺是府上最有出息的,得了老太太,太太,老爺的重視,前些年進學一心撲在仕途,且學問也好,前些考取了功名只等著一步登科的時候,不到二十的年紀居然去世只留下了遺月復子。
只是這讓懷著孕守著寡的媳婦給婆婆面前立規矩,估計也就這賈府做的出了,既然少女乃女乃要去,姨太太們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最近幾天趙姨娘日日當差不得空閑,只是也沒听她抱怨。
賈環搖搖頭,覺得自己還不餓。他這身體的年紀尚小,說話總流口水,所以他也不喜開口,來了人了就躲進丫鬟懷里裝不好意思,也因為著滿院子的人都傳著這位庶子是個愚鈍的。
「嬤嬤,太太來了吩咐,說是好歹兄弟一場,今個兒頭七,晚上讓環少爺去送送先珠少爺。」繡鳳是太太房里的丫鬟,難得會踏進這姨女乃女乃的院子,只是大多能湊到太太面前伺候的都是一些長腦子的,知道姨太太這里有個嬤嬤原本是伺候老太太的,說話的音量便不如以往尖細了。
老嬤嬤抱著賈環的手一僵,回了一聲︰「知道了。」便听到外頭那人的腳步停頓了好一會,才漸漸離去。
「好少爺,嬤嬤給你去準備一下,你自己且坐坐。」老嬤嬤把賈環放在了椅背上,小心的關上了門。
賈環听著老嬤嬤氣急敗壞的喊著幾個丫頭,說著一些皮子襖子的話,也就睡著了。當初賈珠去世的時候,靈堂設在主臥,又因為幾個大老爺都在,太太並未有何動作,只是這個頭七讓庶子去一個人晚上跟著道士們跪牌位的,只听說過讓家里親戚都躲被窩里睡覺的,沒听說讓小孩去跪排位燒天梯的。
等賈環到了道場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一個穿著綠襖的叫做繡鸞的丫鬟領著讓賈環跪在了案前︰「太太吩咐了,讓環少爺燒了百份天梯即可,莫要太晚,打擾了先珠少爺的清淨。」
所謂天梯即是紙折的梯子狀的東西,若是一般常人頭七的時候自然需要孝子哭靈的,只是賈珠的兒子還在他老婆的肚子里,所以就另外請了孝子。
賈環跪在孝子旁邊,努力的瞪著那個哭的眼淚鼻涕一眼的‘孝子’,正想著對方到底能哭多久,結果就被那個依然站著的繡鸞提醒了一句︰「請環少爺快一些兒。」
語多必妖,賈環繃著他那張肥嘟嘟的笑臉,表情異常嚴肅,他慢吞吞的伸手挑了個絕佳的角度去拿了一個天梯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