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安撫了賈政回屋,又喊了鴛鴦將賴大喊來,吩咐了幾句又喊了人去外頭打听了一圈。第二日賈府便傳出了榮國府二房的二太太許了宏願,到山嵐寺帶發修行一陣,十幾輛的馬車浩浩蕩蕩的從都中出發,往西山駛去。
只說出門卻並未提起多長時間,池宸听到這消息不過冷冷一笑,只是自從回宮,他出入便不是隨他說了算了,哪怕再想也只能通過沐坤來傳遞,沐坤知道,今上自然也知道了,索性就不聯系了。
賈環回了賈府還沒來得及感嘆自由的時光消失的真快,結果王夫人就自覺走人了。
「也不知道這太太想的啥,有什麼還能比在府上被人伺候著來的舒服,那些廟啊,寺的,又不能吃肉,真真想不明白這些個主子的想法。」趙姨娘坐在賈環的房里,揪著賈環量身高,嘴里嘀咕著︰「出去一陣,倒是長了不少,府里的衣服都不能再穿了。」
「我來的時候不是帶了兩箱麼,母親為何還要做新的。」賈環皺著眉,他實在受不住趙姨娘的折騰,可是又怕極了趙姨娘皺眉,于是只能呆呆的站著,干巴巴的勸了一句。
「那些都是好衣裳,平日在府中無事時穿了便是糟蹋,做你這衣裳料子的是個聰明人,這邊角都能放,便是穿到你十歲都行呢,等著你稍大了要出門再穿的光鮮些。」趙姨娘咬著尺子記著賈環的身長,記了半晌見著兒子正瞅著自己,就伸手揉了揉賈環的頭,「你如今還小,這些事就由我打理了,對了,老嬤嬤回老家了,你知道不?」
賈環搖搖頭,趙姨娘帶著一絲懷念說道︰「你出門不久,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緣分,老嬤嬤老家的哥哥得了重病了,他那重孫子正好是個跑胡同的,四處打听著便到了咱們府上,老太太一听便將賣身契還了老嬤嬤,還給了她二十年月錢,咱們府上對那些個奴才向來仁慈,若是那些賣進來的下人的老子娘來求一求,一般不用銀兩便會許了出去,她還道自己哥哥早死了,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緣分,想來這輩子還是能見上一面的吧。」
「我去金陵時見著了舅舅,說是家中的堂哥已經念書,若是上進考回了都中,到時候我接了母親出府,咱們便住一起去吧?」賈環忽然開口,看著趙姨娘,臉上帶著笑,趙姨娘摟了賈環在懷,她也不說好不好,只是一直摟著,也不知道想什麼,靠著賈環小小的人,仿佛就是依靠。
王夫人出府對于賈府的人來說,並沒有太多的不同,寶玉平常也不過跟著一幫子的丫鬟們玩笑,只是偶爾想起寶釵便與黛玉說起,賈政連著幾日都出門會友,府里的那些清客也大多沒了蹤影。還有比他們更能快速了解時事的人麼,反倒是賈母依然淡定,仿佛她確定榮國府不會遭受什麼一樣。
果然如此,一個月過去,府中沒有任何的動靜,那些原本令人窒息的氣氛也漸漸的沒有了。丫鬟們偶爾提起時,也從小心翼翼變成了鄙夷。
「旁人皆是忠厚的,就我這憊懶的身子不得勁,要說當初我也應當跟著一起去的,誰知」邢氏捏著帕子笑得開心,「要恭喜老太太,咱們房里的安心懷了身孕了,這如今啊,我是忙上忙下只能照顧的了她了。」要說這大房也稀罕,除了先太太生的賈璉,就只有一個庶出的賈綜,如今這懷孕身孕的是賈赦剛剛從外頭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來的,結果這抬進門不過一月便有了身子。
「是個好事,讓鳳姐兒多照顧些,咱們府上許久不見孩童了。」賈母點點頭,她一向看不上這個愚笨的邢氏,可是如今看來,還不如這樣的至少不會去做捅破了天的事,「對了,你去吩咐寶玉,平常多用功些,沒事便不要去打擾他母親清修。」
一旁鴛鴦听了,軟軟的應了一聲便轉身出了門去尋了寶玉,寶玉房里的丫鬟們沒有一個是吃素的,向來都用下巴看人,只是寶玉原本就喜歡這個調調,一院子的都被他寵的不見了本分,原本還有李嬤嬤壓著,如今去了這女乃娘一家,只剩一個好說話的宋嬤嬤,這房里簡直就要翻了天了。
鴛鴦才進門便見著晴雯捧著一碗□□翹著小指拿著小勺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見著鴛鴦前來將手里的勺子往桌上一丟,便起身迎了上來。
「今兒個吹的什麼風,你倒是來了。」晴雯湊到鴛鴦面前,拉著便一起坐到了桌子邊。
「你這屋子里的人呢,怎麼都不見了。」鴛鴦左右看了看,除了看門的小紅,其他人倒是都不見了蹤影。
「寶玉去辦了什麼書社,喊了丫頭們一起湊性呢,我這些天有些著涼,省的惹了病氣便沒有去。」她原本也是想去的,只是後來讓襲人頂了一句便不去了。
「他向來就是這個性子,如今二太太不在府里呢,他也不上心。」鴛鴦看著晴雯,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晴雯給鴛鴦上了一杯茶,帶著手里的銀鐲子磕踫了發出脆響。
鴛鴦喝了一口,小心的擱在桌上,抬頭看著晴雯道︰「老太太讓我來問一聲,寶玉在做什麼,又單單吩咐說不讓他去打擾了太太的靜修,其他不提你且吩咐了你們院子里的姑娘,莫要在他面前提起便罷了。」
晴雯點點頭,明亮的雙眸看著鴛鴦︰「我且問你,你可曉得襲人的事情?」
鴛鴦一挑眉︰「怎麼了?」
「听說她家老子娘要將她贖了出去,可是她要死要活的不願意回,又說當初四歲死了爹便被家里賣到了府里,如今眼見著手頭寬裕了又要湊銀子,若是贖了出去又沒銀子了,是不是又要將她賣了。」晴雯吃了兩口,便將一肚子的話都掏了出來,「你說,她是不是已經……」
鴛鴦偏頭看了一眼關著的大門,又回頭看著一臉緊張的晴雯,這府里對著二房這個寶貝蛋沒想法的丫鬟,還真沒幾個,連著自己不都沒想明白麼,她一口氣喝完了一盞茶,起身捏著帕子擦了擦嘴,居高臨下地看著晴雯,臉上卻依然掛著溫和的微笑︰「你且知道,那襲人原本便是老太太賜給寶玉的,既然是他的人,怎麼可能還出的了咱們賈府的門呢,不說了,老太太那處我還得去伺候著,先走了。」說完推了門便出去了。
鴛鴦出門還沒多久,秋紋摟著碧痕的手臂,笑得前俯後仰的便進來了,見著晴雯便湊上前︰「你可不知道,今個多有意思呢,真是太可惜了。」
晴雯哼了一聲︰「便是去了,也不過是寫花啊草的,我又不懂,剛剛叫了幾碗□□還不去喝了,別到時候說我不照應你們。」
秋紋對著碧痕擠了擠眼,兩人皆低頭偷笑了一陣,又抬頭看著晴雯走出了院子,秋紋懶散地往桌子上一靠︰「要說這晴雯,不就是臉長的好麼,若不是咱們寶少爺稀罕,誰受得了她的脾氣。」
碧痕掏著手帕正按著額角上的汗,听著秋紋這麼說,也不回話,只是抿著嘴笑了一陣,兩人休息了一會便開始收拾東西,等著一會寶玉回了房間,洗漱用。
鴛鴦出了門走了一段,便看到賈環正托著腮坐在池子邊,手里捏著一本書的樣子,似乎在背誦什麼,她上前請了安。」見過環少爺,環少爺安好。」
賈環抬頭便看到一個漂亮的妹子,十來歲的年紀身上穿著府里一等大丫鬟才能穿的綢緞,耳邊掛著兩顆白色的珍珠耳墜,手里帶著碧色鐲子,若不是在府里,旁人皆會以為是哪家的小姐。
「你是老祖宗面前伺候的鴛鴦。」賈環想起來了,「你家里人應當是我在老宅見過的姓金的人家,可是?」那個金彩對賈環來說,還是印象深刻的,如今看來他們一家都頂頂的聰明。
「正是,听聞環少爺去了金陵,奴婢想問問家里父親身體可好,哥哥可好。」鴛鴦循著話頭,嘴里說著眼楮卻打量著這個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少爺。她在賈母那處伺候的時候,听到過幾次趙姨娘的事情,一貫的沒什麼好話,性子不好,人也不聰明,跟她見著的探春小姐完全不像是母女,如今見著賈環,她又是這種感覺。
「你父親身體挺好,你哥哥也活潑。」賈環將回話在肚子里繞了一圈,最終只說了一句最平淡無常的。
鴛鴦笑著謝過了賈環,又告辭了,提著裙擺爬了兩個台階走過了涼亭往著賈母的屋子走去。走到賈環看不見的地方,她想到了什麼,轉身換了一條路往回走。
大觀園,原本是省親的院子,如今讓著府里的幾個小姐們住著了,寶玉湊趣也要了一間取名叫怡紅院,只是平常玩趣大抵都在瀟湘閣等處,院子里又有個稻香亭風景最好。
鴛鴦站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影,看著寶玉在幾個姐妹之間玩笑,偶爾拉著林黛玉的手述著鐘情,偶爾模著襲人的手腕,湊近了應該是聞著晴雯領口的氣息。
「總算得見了,到底也是讓自己死心吧。」鴛鴦笑著跟自己說了一聲,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