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醫捏得很慢,將藥壺中的藥渣倒到桌子上,細細地分辨了一陣,又伸手模了一把放在鼻尖聞了聞,聞罷吩咐人去牽了一條狗。「這藥中要說多加了一味,便是巴豆了,只是如今尚不清楚除了巴豆是否還有其他的東西,且喂了狗看看,原本就是些養氣的藥,應該沒有太多的不好。」
「如今幾次三番麻煩太醫,實在過意不去,若是太醫不嫌棄還請在府上多住幾日。」原本只是擔心賈環身體有所反復,今日早晨便是要走的,如今出了事反而不好走了,老太醫也是個明白人,笑著模了模胡子答應了下來。
賈政嘴上不說,心中已經有了溝壑,在他看來這府中除了那個黑心、不知道道理的枕邊人還能是誰,他一時嘆息只想捂著臉遮住了,好不再見著亮堂堂的日頭。
藥童輕巧地捏著布就掰開了它的嘴,往里頭倒入了剩下的藥渣,也就一口的量,藥物才入口不久,那黑狗就抽搐著倒了地,嘴角吐出大量的白沫,整條舌頭都出來了,喘了兩口氣便死了!
這如何得了!賈政 的站起身︰「那個爛了心腸的,一計不成居然又施一計,太醫且看看這藥跟當初環兒中的毒可是一樣的?」他在屋里來回走了兩圈才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老太醫。
「這,應當是不同的,令公子前頭中的並不烈性,若不是劑量太大旁人皆不可知,得連著喝上三四天才會見效,這次的則是見血封喉啊。」老太醫走到了賈政的身邊,看了看旁邊的老弱病殘,輕聲說道︰「在下只在宮中听聞過此毒藥,當初便是在先太子送給太上皇的燕窩中發現的,之後便是太上皇暴怒,此後便再未听聞啊。」他說得小聲,又有些委婉。
莫非是老太太?不會的……不會的……賈政倒退了兩步,默默地轉過身,看著門外站著的夏耘,又回頭看了看正看著自己的趙姨娘,躺著捂著胃不時皺眉的賈環,難道我這一生真的到了此刻才曉得,身邊的至親是如此性情麼,他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忽然想起被關的南王妃,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都跟那圈禁了的太子妃有著莫大的關聯。對!不,不會是老太太。
賈政說服了自己之後請了太醫去院子里休息,又吩咐賈環好好養著、莫要頑皮之後,便起身離開了。
賈環看著趙姨娘,趙姨娘看著賈環,兩人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趙姨娘趕了人出去,吩咐著將賈環滿床的被褥都換了,當初藥汁倒出來的時候,髒了薄被又黑了席子。
好不容易收拾干淨了,閑雜人等皆出了院子,趙姨娘拍著胸口道了聲好險︰「幸虧你小子機靈,這兩天我的心肝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你且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賈環皺著眉想了一會︰「旁的我也說不清楚,只是睡著的時候有人喊我起,原本還迷糊呢,結果那冰冷的勺子湊到我嘴邊了,我想著什麼時候這府上如此看得起我了,結果就覺得有什麼人從外頭看著呢,可能還听到了樹枝被踩的聲音,我一激靈就清醒了,就看到一個藥碗湊在我嘴邊,我就那麼使勁一揮。」他說得緩慢,一邊說著一邊自己也在回憶。
「哎,幸好你人沒事,可惜如今那人跑了,便是知道有什麼人要害你,也抓不住對方的把柄。」趙姨娘覺得自己兒子沒傷著便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之後的事情,就她的見識也難以往下深究。
「不忙,這麼大的院子,再怎麼著都應當是有人看到的,我們操什麼心。」賈環覺得有什麼事情似乎跟想象中的不同,要說便是那個便宜爹比以前似乎更有存在感一些。
「老爺也很掛心于你,昨夜我去煮粥的時候還見著他了呢。」趙姨娘搭在賈環手上,覺得有些奇怪,自從老嬤嬤離開之後她身邊便再也沒有什麼人能讓她看明白的了。
就是這點不對,賈環豁然開朗了。要說前幾年自己也不是沒有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意外,只是大多都掩飾過去了,那個便宜爹也好像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怎麼忽然就變了節奏,搞得自己好像很重要似的。
他正想著,沐坤就到了他面前了,笑眯眯地捏了捏賈環的鼻子︰「你小子可真是多災多難啊,幫著你逃過了一劫沒想到又來一劫。」他在賈環惱羞成怒前收回手,往床榻那頭挨著坐下,「說罷,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吱一聲。」
賈環看著沐坤道︰「她如今三番兩次害我,若是我不回報什麼,怎麼對得起她。」
「你若是要下手,便尋個她最在乎的東西,也好讓她知道,好歹你也是活人,不是她能隨意揉捏的。」沐坤向來是無風也要掀起三尺浪的人,一听賈環如此,便湊近了小聲跟他商量了起來。
且說林黛玉近日得閑,瞅著自己院子門口剛剛長出的稚筍便起了心思,提著她的素白長裙,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園中無人清淨得很,見著花粉柳綠的,慢慢便到了怡紅院,怡紅院的額匾上寫的「怡紅快綠」,比之瀟湘館自然多了幾分熱鬧,只見幾個丫頭舀水給畫眉洗澡,又往里走便听見了笑聲,一踏入便瞅見李宮裁,鳳姐兒都在,連著搬了出去的寶釵也在。
「這是怎麼的,寶姐姐在呢,居然也不喊我。」她捏著那柄繡著蝴蝶戲水的扇子,遮了半邊的臉。
「哪里是專門來的,不過再過半年便要進宮去了,跟著母親來給姑媽告辭,結果母親跟著姑媽說上話便忘記了我,我便出來走走,沒曾想遇著了鳳姐兒,到了這里,要說一會便要到你屋子里去鬧呢。」薛寶釵如何不知道林黛玉的性子,這話還未說便起了身,拉著她湊到了寶玉身邊,自己則湊到了李紈身邊跟王熙鳳閑扯著。
王熙鳳向來嘴利,說著林黛玉既然喝了府里的茶,自然要做府里的媳婦,一邊說著一邊還瞅著寶玉,寶玉只撓著頭傻笑,林黛玉啐了她一聲︰「不過是貧嘴賤舌討人厭惡罷了。」一邊說著還一邊紅了臉。
王熙鳳笑道︰「不過隨口說說,莫非真做夢了,你給我們家做了媳婦少了什麼?」一邊又一指寶玉︰「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你先說了,咱們听著便偷偷地給他補齊了。」
這下是真的羞了,林黛玉忙起身便要往外走,賈寶玉湊了上來拉著袖子不讓,兩人正玩鬧,寶玉忽然就喊頭疼,「我要死了!」邊說邊蹦得老高,等著丫鬟們報知了王夫人、賈母等,可巧王子騰的夫人也在這里便一起來了,寶玉拿刀弄杖,尋死覓活鬧得天翻地覆呢,那頭王熙鳳也作上了,之間她披頭散發雙眼赤紅拿著一把鋼刀見雞殺雞,見狗殺狗,見著人便要殺人了。
好不容易等著眾人將兩人手中的刀奪下,又捆著,將他二人捆在了床板上,連著賈赦,邢夫人,賈珍,賈政,賈璉,賈蓉,賈芸,賈萍,又有來做客的薛姨媽、寶釵等齊齊聚在了案頭,眾人七言八語又是請了端公送去鬼祟,又是請了人跳了大神,又是送符紙的,皆不可好,躺了三日,王夫人已經哭干了眼淚,賈母坐在寶玉床頭呆愣愣的。
賈赦等人各處去尋僧覓道,只有那個知道了事情的賈政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個什麼滋味,只是說︰「兒女之數皆是天命,若是能留住,我的珠兒也不會走,若是留不住,這回忙了又有什麼用呢。」
到了第四日,寶玉忽然就睜開眼楮道︰「從今我便要回去了,不在你家里了,快收拾收拾吧。」賈母一听便慌了,這如何得了,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是病糊涂了,快要離了這人世,皆不可猜。
趙姨娘沒得辦法,只是冷冷地看著一家子在鳳凰蛋跟前湊,偶爾冷言冷語地說幾句風涼話,一會讓去買了棺材,一會讓去裁了壽衣,哪個詞能讓王夫人臉色發白的,她就使勁地勸著。
賈母听著便惱︰「爛了你的舌頭,說這起子的話,若是他死了,我們能落一個好!我倒是要看看,逼死了他,你們誰能逃了過去,我能饒得了誰!」她才說完,忽然就想起了賈政。
賈政漆黑的眸孔緊緊地看著賈母,眼中似乎有著萬千情緒,可是到底一句都沒說出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抬起頭勸著老太太放心。
外頭幾個做了棺材的便來回話說齊全了,只等著人去看看,還有哪處不妥當的,賈母更是拉了人在院子里打上了︰「這樣不行,我且出去一趟。」賈母嘆了口氣忙吩咐人出門,眾人見賈母走了皆散去了,只留下王夫人在床頭看護。
等著第二日寶玉跟王熙鳳便好了,眾人忙問到底是怎麼好的,賈母便笑呵呵的道︰「寶玉生來不是帶了玉麼,昨日我行到半途便遇到一個瘋癲的和尚,一個跛足的道人,跟我講回來將此物泡水掛于門口便好,這不果然好了。
眾人抬頭一看,果然原本掛在寶玉脖子上的玉佩掛在了牌匾上,明晃晃地閃著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