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天。
枯草墳。
三杯酒。
第一杯酒潑天,第二杯酒敬地,這第三杯涼酒,則被握在一只白皙似雪的手中,微微摩挲著。
「我這一生,當過孤兒,做過刺客,曾為皇妃,又叛離故國,披上過鳳袍,舉劍殺過敵,最後,居然還登上了帝位……」說話的並不是一個多麼美的女子,她的鼻子不夠挺,她的嘴角不夠翹,她的眼楮不夠魅,她的眉毛不夠濃,卻勝在皮膚勝雪,烏發賽墨。
——那只是一張僅僅能算得上清秀的臉龐而已。
她身穿紅衣,旁邊站著一匹棗紅色駿馬,駿馬由一個高大僕人牽著而已。
這蒼茫雪地,唯有這一人、一僕、一馬、一墳而已。
「那分明是最精彩的一生了。」女子摩挲著手中的酒杯,直到冰涼的酒水也帶了一絲體溫,「世人罵我、辱我,皆因我是個女子,可世人敬我、佩我,也只因我是一個女子。女人的脊背天生就比男人軟,卻硬生生地扛起來一片天。」
那女子淡淡地說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眼底的那一絲悲色將她的情緒泄露了。
「他們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支持我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只有你。沒有你,哪來的我。只是……只是現在你死了,在墳里,那我……又在哪里?」她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
酒水微暖,卻暖不到人心。
酒是什麼味道,看的,不過是喝酒人的心情而已。有人傷心,喝酒是苦的,哭如黃連,有人開心,喝酒就是甜的,甜如蜜糖。
可這酒,不過是那個味道。喝多了,傷身,不喝,傷心。
三杯酒盡,女子跪在雪地上,朝那墳磕了三個頭,直到女子額頭上全是白雪,她才站了起來。
「吾皇,天色暗了。回宮吧。」站在旁邊的高大僕人這樣恭順說著。
那僕人長得極高,身材極其魁梧,可臉卻長得清秀,尤其是一雙眼楮,格外的大,很奇怪的組合,卻讓他有一種奇異的英俊,而這個人,皮膚亦是好的出奇。
可女子,卻好似沒有听見似的,撫模著那無名墳墓。
墳只是枯墳而已,小小的一個土包,土包前面立著一個半人高的木牌,而木牌上,卻什麼都沒有寫。
——當年她為了寫上那墳里人的名字,割破了十根手指,可是年深日久,那痕跡也終于淡淡消逝了。明明什麼都會隨著時間轉移,可為什麼她對他的感情就不會呢?
「風來,我們出宮多久了?」
「回吾皇,約莫四個時辰了。」名叫風來的高大僕人恭順回答道。
她看著微暗的天色輕輕嘆道︰「北國的白天,總是格外的短。我曾和他說過,若是能放下一切,就回到南方,買下個平凡小院,再添上幾個老實可靠的奴僕,養上幾個孩子,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也是幸事一件。」
「吾皇……」那名叫風來的高大僕人似乎想要開口安慰,可話到嘴邊,卻未出口。
「你把你一輩子的幸運都給了我吧,所以我成了這胡國史上第一個女皇帝,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可你,卻被埋在了土里,興也罷,亡也罷,成了一捧黃土,苦樂不知,魂難歸來。」她這樣自顧自地說著,語氣里,是濃濃的哀愁。
「斯人已逝,吾皇莫要再傷心了。」風來口出安慰之語,「還是早些回宮吧,莫要再遇上什麼……」
話至如此,風來並未說下去。
一個女人當上皇帝,受到的阻礙,必然會比一個男人多的多,況且她本不是皇女,甚至,連胡國人都不是,她一個異族之人,竟然當上別國的皇帝,自然受到的險阻會比別人多的多。廟堂上不說,這民間,就有多少所謂「志士」想要取他性命「以正倫常」。
自登上那皇位起,明里暗里殺戮不斷,幾次,她都險些喪命——可是,她都挨了過來。一個男人登上帝位,需要的是手腕,是氣度,是心胸,而一個女人登上帝位,除了擁有男人所需要的一切,還需要一副鋼筋鐵骨。
「風來,連城他,死了多久了?」她回頭看著風來,那黑色眸子猶如黑曜石,那紅色長衫猶如一朵綻開在雪地里的花——風來不由地痴了。
可風來,又終究是一個太聰明的人,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回答道︰「升龍君死後,每年今日,吾皇皆來祭祀,算起來已經整整三年了。」
「三年……原來這樣久了。」
女子將唇微微翹起,揚起一個不算太過的笑——她本不算是一個太愛笑的女人,可他卻說過不喜歡她板著臉的模樣,猶記得那時他如陽光般的笑顏,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只是斯人已逝,如今她活著,而他卻在墳里。
「吾皇,起風了,回宮吧……」風來語氣中含著淡淡的悲傷,可聲音里,卻未含一絲悲意,他勸著眼前女皇。
她听了風來的勸解,卻是皺了一皺眉頭。
風中隱隱傳來一絲淡淡的咸味,若有似無地飄散在空氣之中,她將匕首拔出,那匕首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乃是一把如血一般的紅色匕首,而有略微透明,如血色夕陽一般的匕首握在她手中,越發顯得她英氣勃勃,巾幗不讓須眉了。
——這便是胡國歷史上第一位女帝的風采。白雪皚皚,白衣飄飄,美人紅匕,英姿颯颯。
見她這幅模樣,風來亦是警覺著,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帶著面具的十三四歲少年,正迎風走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