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顏實在是拒絕不了澈熱情的眼神，只好艱難地將那些看起來很奇怪的食物放進嘴里。
但是很奇怪。
那些看起來就像加了過多食物添加劑的東西吃起來卻像果凍一樣，酸酸甜甜的，口感也很好，仿佛不該是人間的東西一般，吃了有一種在做夢的感覺。
連帶著對眼前這個人的感覺也變成了迷霧。
就像漫天的雲霧，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人的輪廓，卻無法看清他的臉，他的眼楮，他的嘴巴。
但是即使如此，卻仍然有一種恬謐的感覺，好像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篤信，他不會傷害她。
暮顏歪歪腦袋，對哦。
澈是她的未婚夫來著。她自然該是對他安心的。
暮顏又麻木地塞了一塊果凍。
這段日子是暮顏跟澈最美好的日子，後來她無數次回憶往事的時候。
終于有一次，有人問她︰「難道你從來沒有，哪怕一絲一毫對澈動過心麼？」
她明明是想要毫不猶豫地說自己只是迷路了，只是忘卻了，只是做了一場夢。
可是嘴巴張開著想要辯解的時候，心卻開始疼，仿佛眼淚都要掉下來。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原來人醒來以後並不是可以忘記所有的夢境的。
暮顏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麼一個任性，愛吃醋，又無理取鬧的女孩子。
她可以只為了谷里的女孩子柔柔地叫了澈一聲，澈小公子就砸了家里的東西，將澈關在門外，淋了一夜的雨。
然後到了早晨，澈還是倚著門，面上全是溫柔地問她︰「你的氣消了麼？」
澈仿佛是不會生氣的人偶，那份淡然讓暮顏心底燃起騰騰的火焰，仿佛可以燃盡一切。
她不讓他進來，他就不進。
她讓他滾出去，他就站到門外，卻不肯再遠一分。
暮顏的大腦一直是混沌的。
她好像一直都在做夢，夢里交織著國破家亡，顛沛流離，還有欺騙和背叛。夢里，那些口口聲聲說會永遠愛著他的男人，無一例外的離開了她。他們總是身不由己，總是說，原諒我，總是讓她等待。然後她一個人被留在了原地，那漫天燃燒的雲錦，那鮮紅妖艷的紅妝，那個說著會永遠愛她的男人，可惜，不是陪在她身邊的人。
那些人總是在她要死的時候說，我是愛你的。
這還不是最慘的，夢里，她總是在遭遇著背叛和利用，總是一次次害死真正在乎她的人。
于是到了最後，暮顏已經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記不太清那些人的長相和名字，但是卻記得那切膚之痛。
仿佛是一雙無影的手掐著她細女敕的脖頸，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她只有在吃了那些果凍以後才可以忘卻那些夢境，得到片刻的心安，換來的卻是越發嚴重的頭痛，仿佛要將她撕碎一般。
她問了自己無數次，這一次她和澈是不是也會無疾而終。她找不到答案，迷茫的時候她就會拼命去回憶，回憶兩個人的過往，她總是無法安心，仿佛澈時刻會背叛她一樣，她需要用什麼來證明，證明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每當這個時候，頭就會劇烈地疼痛，腦子里全是白色的迷霧。
這個時候，澈便會靜靜地抱著她，表情憂傷而痛苦。
到後來，他終于說，暮顏，不要再去想了。我們就這樣，難道不好麼？
可是，暮顏有一種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的感覺，她搖頭，她抗拒。
澈便只是模模她的頭︰「這是我的錯。」
然後她又吃著澈給她做的果凍，又開始迷迷蒙蒙地做夢了。
夢里大片大片的白色，什麼都看不清楚。
暮顏心情好的時候還是很溫柔的，她和澈牽著手走遍了谷里的每一個角落。
暮顏喜歡上了一種花，火紅火紅的，卻只長在懸崖峭壁。
那天，澈說，我們成親吧。
暮顏只會咯咯地笑著︰「那你將這紅花鋪滿迎親的路上，我便嫁給你。」
所以，澈便開始了漫長的攀岩之路。
有好幾次從懸崖上摔下來，鄰里的老人正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說了暮顏幾句︰「暮顏，那懸崖多危險啊，別再讓澈小公子去摘什麼勞什子花了。」
暮顏癟癟嘴。
澈淡淡地笑著，他說︰「沒事的，我想要摘的。」
是夜，暮顏便發了高燒。
暮顏做了夢，夢里開著大片大片紅色的花朵，妖艷而美麗。花叢中影影約約有一個人影。
暮顏想要看清楚人影，頭又開始劇烈疼痛了。
澈又拿了果凍給暮顏，暮顏就像發狂了一般將果凍打翻，叫著我不要吃。
她質問他︰「為什麼我吃了這個，就會忘記夢里的人和事，你到底在瞞著我什麼？」
她咬上澈的手臂，紅色的液體就像花朵一樣綻放。澈一動不動，任暮顏發瘋，他只是溫柔地抱著她，仿佛那一滴一滴落下的血根本不是他的血一般。他用力抱著暮顏，仿佛說著亙古不變的誓言︰「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暮顏終于嚎啕大哭︰「你是個騙子，你們都是騙子，所有人都會選擇犧牲我。別用你的愛來捆綁我，說著什麼最愛的人是我，還不是會為了你的江山，你的族人犧牲我。」澈吻著暮顏的唇，眼神里一片墨海，他望進她的眼楮︰「我發誓，我會替你殺了所有可能傷害你的人，無論那個人是誰。」
「哪怕變成惡魔，哪怕眾叛親離？」
「是的，我發誓。」
這一次，暮顏終于安靜了下來。
這一夜，澈做了噩夢，夢里暮顏倒在血泊里。
他嚇得想要叫出來卻怎麼也叫不出來。他想要動，卻又怎麼也動不了。
然後父神便出現在他身後，仿佛鬼魅一樣的聲音︰「你會害死她的。」
他終于從噩夢中驚醒，他的身邊躺在已經入睡的暮顏。
澈的身體開始顫抖，他不肯認輸，他不願意認輸，可是身體卻開始顫抖，他終于承認，他並非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