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熙偶爾來看她,知曉她不在浣衣院干活,轉而伺候姜小姐後喜憂參半。又過半月,見她過得不錯,也就放心了。
但尋善見白熙眉頭皺著,似有什麼心事,卻見她久久不說,便問︰「你有心事?」
白熙訕訕一笑,「沒有。對了,你好好干,姜小姐是個重要人物,把她伺候好了就等于把各位主子都伺候好了。我先走了,得空再來看你。」
她急忙離開了。
此時正逢正午,糖糖是要午睡的,因此她才得空見見白熙。見時間還早,便去浣衣院看看眾姑娘。
那日一別,也是很長時間都沒見過了。姑娘們見到尋善都很開心,放下手里的活都上前來與她講話。
「呦,伺候姜小姐就是不一樣了,連穿著打扮都不同了,多光鮮的一個美人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尋善也是個小姐呢。」
「就是講啊,不過听說姜小姐脾氣不好,性子嬌,你萬事還是當心啊。」
「尋善,你許久不來,我們都以為你忘記我們了呢?怎麼樣,有沒有見到什麼主子?」
「主子們都長什麼樣子,好看嗎?」
尋善只是溫溫地笑,性子跟離開前沒有什麼不同。
「思思呢?」她問。
「思思啊,」一姑娘答,捂著嘴笑,「還不是坐在屋里得相思之苦。」
「相思?」
「思念唐管事啊。咱們這浣衣院啊,除了唐大人會過來之外,就少見有別的主子過來了。不過這些天唐大人辦事去了,許久沒來,可就難為思思了。」
尋善點點頭,又順便問︰「辦何事去了?」
「听說是去收平西山了。說起來啊,西山也不是什麼好地方,深山老林的,主子還不是要建一座圍場,便命唐大人帶了好多羽衛隊去了西山。大干一場的架勢。」
尋善臉色一變,「那西山里的人呢?」
「能住西山里的人不多,可能听話的就給他們另外安排去處,執拗的……據說有一個老頭特別強,不肯屈服。」
「老頭叫什麼?」
「不清楚,據說姓……顏,對,姓顏的老頭。」
尋善面色蒼白,轉身就跑。
眾姑娘面面相覷。思思從屋里出來,問︰「何事喧嘩?」
「思思,尋善來過。」
「哦?人呢?」
「走了。面色奇怪,剛剛還好好的。」
「說什麼了?」
「剛說到唐大人在西山辦事,我們也奇怪呢。」
思思眉目一凝,斥道︰「何必多嘴?」
她特意查過,尋善是顏老獨女,此番青霜宮針對的正是她老爹。也不知顏老是為了什麼不肯器械投降,明明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以卵擊石。她嘆口氣,罷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廂,尋善不受控制地竟從浣衣院走到校場前。
有白衣弟子在場上比武。人不多,由一名師傅在旁指導。
這一刻,尋善想的是在端華殿內的司簡會不會受到打斗聲的干擾?他不是該喜靜的嗎?她看著那座三重殿目光迷離。
「旁人不要站在那里,危險。」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轉頭,只見是一名眉目粗朗的男子,留著滿臉胡須,著黑衫,腰間別一只玉葫蘆。看著,倒像一個虯髯客。
尋善腦子里跳出四個字來,月兌口道︰「慕容……」沒有緣由,就是認出來了。仿佛他臉上寫著他自個兒的名字一樣。
他向她比了比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小聲道︰「別說話,看。」
她往後退了幾步站在與他齊肩的地方,朝場上看去。
校場上站成兩排,每排六人。每一次都有兩名出來對比,依次而上,極其有秩序,輸的人站一邊,贏的人又站另一邊。
比試的招式都較簡單,卻極其精練,可以一招取人性命。
尋善的腦海里劃過許多個晃動的暗影,不禁喃喃︰「穴位。」
慕容空山轉頭,吃了一驚︰「你看得懂?」
尋善轉頭,一臉茫然︰「啊?」
「他們比試的重點在哪里,你看得明白?」
什麼都是虛的,只有致命的穴位才是實在的。
尋善搖頭,「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真是稀奇。慕容空山輕笑︰「你不像這里的弟子。」
「我是伺候姜小姐的。」
「哦,你就是顏尋善?那個丫頭,怪了,自那位後竟在五年後肯听你的話,有兩把刷子。」他取出腰間葫蘆,仰頭喝了幾口酒,「三娘也是奇了,能在青霜宮里找到你這樣的人才。」
「哪是什麼人才,連自己爹爹的生死都不知道。」
尋善咬唇,就要上校場。慕容拉住她,斥道︰「上面是什麼?你瘋了?」
「端華殿,我知道,別攔著我!」她不知為何竟來了脾氣,使勁甩開慕容的手。
慕容竟也沒攔住她,眼睜睜看著她上了校場,穿過一大片空地,走向端華殿。她的背影縴長,也單薄,月白色的衣裙飄在風里,竟顯出一絲決絕的意味來。
透過她的身影,慕容竟看到了青霜的影子。那夜,青霜知道自己慘遭滅門後也是如此決絕,什麼都不顧,誰也攔不住他的報仇之意。
回過神來,他又笑自己傻,怎麼能在一個弱女子身上回憶青霜的影子?
再看上面,那個女子已經站在殿門前。
尋善敲了門,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敢踫主子的殿門。
任憑心里多麼悲憤,呼吸還是快在那一瞬間停止了。
靜止等待回應的時間里,仿佛過了一世那般長久。她的心里還是忐忑不安的。
好像記憶里也有一個女孩,在做著自己秘密的事情之前也是那般緊張,她總是抓著一個少年的衣袖小心問一遍︰「有人嗎?」少年答「沒人」後,她才雀躍著跑出去,無盡喜悅。
小心翼翼捧著自己珍貴的東西的心情,體現的刻骨銘心。
她的手指蜷縮起來,眼角劃過淚珠。她也不明白是誰的感受在影響她,一時間變得憂傷。
門內有一個影子在晃動,然後殿門打開,露出穿白衣的男人。
白皙冷艷的面容映在她眼里,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真正的悲傷,不再空洞,不再只是望著窗外無悲無喜,不再只是一抹靈魂。她深切感受到了身體內沸騰的血液,感受到了眼淚劃過面龐的咸濕感。好像身體感知了這個世界並且融入了進去。她在那一刻徹底蘇醒。
司簡望著她的臉,望著她的眼淚,眼底平靜。「有事?」
他看向底下站著的慕容空山,慕容朝他聳肩,喝一口酒離開。
「我爹在西山。」她盡量平靜下來,可是顫抖的嗓音還是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安和激動。
司簡望了望湛藍的天空,雲卷雲舒,飛過一只白鳥。
他側過身,緩緩道︰「進來罷。」
尋善吃驚,擦掉淚痕,反問︰「什麼?」
「進來再說。」
尋善愣了片刻,跟著他進去。
司簡關了門,坐回軟榻,重新拾起書卷,淡淡道︰「你說。」
尋善打量著室內,單調的擺設,白色帷幔低垂,一色冷寂。倒也像是司簡的作風,不喜繁瑣不喜艷色,素然便好。
她失神片刻,再抬眼時目光堅定,「听說主子要剿平西山?我爹爹還在那里。我爹姓顏,一把年紀了,還望主子手下留情放過我爹。」
「這個世間那麼多青霜宮弟子僕役,那麼多與青霜宮有關聯的人,照你說來豈不是所有與青霜宮作對的人都踫不得了?」
他輕輕松松拿一句話堵住了她的嘴,讓她啞口無言。
「我……我爹他在西山住了一輩子,所以……」
「一輩子?你知道?」
尋善再愣。一輩子?她怎麼知道?她不過最近才好了她的痴呆癥,她現在都找不到她和爹爹許多共度的往事。
一陣無力感襲上她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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