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簡輕拍她的背,突地抬眼。
眼前,玉蘭樹上飄下無數白花,在月華下宛若下了一場大雪,飄飄揚揚,纏纏綿綿,簌簌落下,花瓣頃刻間鋪了滿地。
那一地的輕柔物,摻雜了半色的紅,妖艷似血,輕輕飄到他們腳下。空氣里浮起一絲異香。
蘇阿愁轉臉,平淡的臉上微微動了神色,那是一股無奈。
那個紅衣男人恍若神袛般從遠處掠來,紅衫獵獵作響,在月色下美得驚鴻偏艷,一眼,就忘了自己置身何處。
尋善止了淚,亦是听聞風聲轉頭,眸子濕亮,透出一絲迷離。
紅塵那般美色,美得清冽,要真談傾國傾城,那必是劉扶蕭莫屬。
劉扶蕭,生在劉氏,高貴殘忍,滅了她滿門。時至今日,她竟然恨不起來。
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紅衣艷麗的男人,一時失了神。
她不過在年幼無知時救了他一命,卻不想要用他此生來還。固執而倔強,不止紅塵,還包括了她自己,司簡,還有劉扶蕭,這是他們幾人身上共有的通病。
「紅塵。」她喚他,微微抿唇,想要露出一個笑容。
紅塵卻皺了眉頭,走過去靠近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小白,可還難受?」
「好多了。那個藥藥效不錯。」
「是嗎?」紅塵不置可否,笑了一下,極盡難看。他的手指伸出去,觸到她染血的嘴角,快速滑了過去。
司簡皺了眉心。
紅塵將自己的指尖湊到月色下細細地看,瑩白指上一點血紅,像是誰的朱砂映在臉上。
他當著尋善的面對司簡道︰「可還記得那個五年之約?」
司簡面色一冷。
紅塵道︰「時間不多了,你自己把握。到時候,不管什麼感情什麼揪扯,別怪我一律無情打斷。」
「五年之約後還有一個兩年之約。你也別忘了。」司簡輕笑,笑容中透出一絲冷漠。
「你倒篤定。」
「不篤定,就沒有今日的青霜宮。」
「兩者可以相提並論嗎?」紅塵看了尋善一眼,突然一笑,笑容意味深長。
司簡不語,抱緊了尋善。
尋善問︰「什麼五年兩年的約定?」
「男人間的約定。」紅塵答。
尋善笑了一下,感覺無力,轉了頭靠進司簡懷里,「我想睡一會兒。」
司簡點一下頭,抱她進屋。
再次出來,司簡面色如罩寒霜,一色冷冽。
紅塵坐在樹下,玉蘭花飄落在他身上,他看向遠處,目光飄渺清淡。
蘇阿愁站在他身邊,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入目看見一雙白色帛靴,才抬了臉。
「公子。」
「東西。」
蘇阿愁從袖中掏出一卷畫像,交到司簡手中。畫像年代久遠,底邊已有黃暈,周邊一些地方甚至還被磨損,稍顯破舊。
司簡拿過畫像也不急著打開,只問紅塵︰「事情如何?」
「全都辦妥。」頓了頓,又道︰「馬車也已布置好。」
「你可真是急性子。」司簡嘲弄。
紅塵不屑,「人都被你霸佔了十來年,我能不急嗎?」
「篤定的人是你,紅塵。」
「你未免太過自負。」
兩人對視一眼,眸中升騰起無盡殺氣。
蘇阿愁插嘴一句︰「公子,紅塵兄,能否听在下一句?」微微抱歉的聲音。
司簡嘴角一動,似笑非笑︰「若是關于劉氏之事,大可不必再講。」
「公子英明。」蘇阿愁垂首,「劉氏大不如前,劉扶蕭也病入膏肓,早已不是公子的對手。先前劉氏內部煽動武林英雄欲聲討青霜宮,卻被劉扶蕭悉數壓下。想來,劉扶蕭不再與公子為敵,倒有洗心革面之意。公子為何也不順勢而下,給雙方留一條後路。再說,劉氏本就是公子的……」
聲音頓住,不再講下去。
司簡面色不變,無動于衷。
紅塵道︰「你是想一網打盡?小白知道,恐怕也不認可你的行為。」
「這事無需你插手。」
「若不是牽涉小白,你以為我願意管?」
紅塵冷笑,站起身,揮袖,離去了。
無數紅羽跟著席卷而飄。
司簡轉了身,背對蘇阿愁。那副畫像被他拿在手里。
「再派你一事。」
「公子吩咐。」
夜寒如水,一色朦朧。
沛莊之外,月色稀疏,世界灰暗一片。
青霜宮里宮燈一盞盞,沿著道路林立而起。
唐年君坐在殿內,開了窗戶,小酌一杯,「細細算來,主子攜顏尋善走了好長一段時間?」
「恰好半月。」慕容答。
唐年君轉頭,看向窗子外模糊的夜色。「顏尋善……」
「不好說。」
「主子真愛她。」
「是啊,把整個門派都扔給了我。還放了你長假。」慕容笑一聲,眼里有探究,「好好享福吧,說不準,哪天用到你,你連看你妻子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再說思思有孕在身,還真得顧著她一點。」
「從來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唐年君略有失意。
「那是你蠢,年君。」慕容不給他一分面子,再一次戳了他心尖窩。
唐年君再一次怒起,把酒瓶往桌上一擲,「慕容,你若真懂,那便給我說說看主子的用意。」
「我不過拙見,你當真要听?」
「講。」
慕容表情不變︰「第一,關于劉氏。劉氏在衰落,你想必也懂。主子有一舉端了劉氏的打算。他給你放假是想讓你養精蓄銳。第二,關于尋善。」他說著,聲音微微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斟酌語句,「也可以講,是關于青霜。」
「青霜?」唐年君面色稍微不自然,提起酒壺喝了一口,問︰「又為何關于青霜?」
王氏青霜自從死在五年前那場大戰中後鮮少再被世人提及,然而,他的名字又從來不曾被眾人真正忘記過,尤其在青霜宮和劉氏之間,青霜這兩個字一再被人講起,不是因為他的功績,也不是由于他的傳奇,而是他本身在劉扶蕭和司簡心里的分量。因為有一個人在心里佔據了大部分地位,所以無論如何,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他。但是每一次的想念都是一種凌遲般的痛楚,于是,司簡下了一個規定,青霜宮里青霜是禁忌。進而,有關于青霜的一切,也都成為不成文的避諱。
慕容從很久以前就察覺到,青霜一事存在蹊蹺。
「主子,似乎從來就沒忘記過要給青霜報仇。」他摘下葫蘆,灌了幾口,稍稍平復了一下心下混亂的情緒,「年君,你發現過什麼?在尋善身上。」
唐年君一愣,他不知慕容接下去要講什麼,又有些猜透,微微懼怕。
「你說。」他茫然搖了一下頭。
「想必你也猜測過。」慕容話語再頓,「尋善就是青霜。」
尋善就是青霜,一個女子,變成一個傳奇男子。又或者,那個世人都嘖嘖稱奇的少年根本就是女兒身。
這個真相,只有司簡知曉。他幫著隱瞞了十多年,且,他一直都愛著她。
唐年君手一抖,酒壺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慕容!」他陡然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卻又無可奈何。他掩了面,最終無力地去想接受這個事實。
「試著理解。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堪揭露的往事。青霜和主子之間,恐怕在光鮮的背後也承受著常人難以理解的痛楚。誰會願意隱瞞自己的身份性別去生活十多年。」
「我寧願是假的。」
「別自欺欺人。想必你早已懷疑過。」
唐年君搖搖頭,說到底,他還是不願意相信。青霜在他心里一度佔據一個無可撼動的地位,視若神袛。
青霜的溫軟,風韻無邊,氣質清雅,又豈是顏尋善可以比擬?
然而,顏尋善的確像極青霜,很多時候,看著她的臉,他會錯以為那就是青霜,他很多次都要月兌口而出「公子」二字。
「可有證據?」他無力癱軟下去,坐在軟榻上失了神。
「她的病。」
「病?」
「不錯,我問過喬側,尋善病情古怪,似乎那是一個蠱,情況分明像極劉氏秘制且失傳的毒藥離殤。試問,一個尋常人,哪里會得上劉氏的離殤?」
「殤人,離歌,蝕入骨血,紊亂魂魄。無藥可救。是謂毒藥離殤?」唐年君震驚。
「大概是在她小時候被劉氏下的藥。王固城當真殘忍,即使知曉此事,也權當做不知道。」慕容嘆了一口氣,「為了控制住手中的棋子,給他們都下了毒。劉氏的殘忍不是表面上那麼淺,深入靈魂,叫誰都受不住。難怪主子要滅了劉氏。」
唐年君沉默良久,突然問︰「可有救?」
「這種毒,听天由命。主子,怕是要為難了。」
「簡直不是人!」唐年君怒氣橫生,「劉氏不是人,竟干出這種天理不容之事。他們是不把人折磨死就絕不罷休!劉扶蕭加上劉氏滿門都是瘋子!瘋子!」
「再氣也無用。一切皆是命。主子和尋善,若命好,逃過這一劫,命不好,怕是陰陽相隔。冥冥中上蒼自有安排。」
「你又懂了。」唐年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恰恰了解一點。」慕容淡定一笑,拿著酒葫蘆晃了晃,看著外邊的夜色道︰「這個天氣,寒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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