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那遙遙一瞥,金戈鐵馬血橫流中,他一襲白袍站在天幕間,如一朵高潔的雲自在舒卷,那時,她驚異于他的悠然。
刑場上,不見他如何動作,便躲過了她凌厲一擊。那時,她震撼于他武功的莫測高深。
康王夜宴上,他一曲「弱水」,撩撥起多少未婚女子的情懷,那時,她贊賞于他的驚才絕艷。
妖孽禍主的謠言,她憤慨于他的狠辣。
行宮內,一場貼身肉搏,她和他打得酣暢淋灕。
溫泉中,唇槍舌戰,她和他斗得不相上下。
治水時,她欽佩于他的一心為民。
戰場上,她贊賞他的謀略。
一番回憶,她才知道跟他已經一同經過許多點點滴滴,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他佔據了整個心房。而這感情,終于如同火山一樣失控地爆發了。
毫無疑問,她是恨他的。就連夜里做夢,她也想著要如何扳倒他。
恨的越深,他在她心中便越加重要,她總是針對他,調查他,研究他,一直到了解他比對自己還要熟悉。
她將他放在心里,時時刻刻地恨著同,可是,她不知,將一個在心中放的久了,就算是恨,你會慢慢地習慣于他的存在。
這種習慣天長日久生了根,就慢慢地變了質。
愛和恨,只不過是一張紙上的正反面,很容易,一不小心,恨便成了愛。
可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動心的呢?
是他和錦色成親那一夜,當他猝不及防吻住他時嗎?
不是,似乎是比那還要早。
是她受傷後,他嚴令她不許吃肉時嗎?
不是,還要早。
是她在戰場上受傷,他忽然如瀝血戰神出現時嗎?
也不是,似乎也還要早。
是他從陽關牢房里將她救出來,在馬上俯身,道︰「把手給我。」那時嗎?
也不是,似乎也還要早。
是什麼時候呢,她已經無可辨別了。其實,什麼時候愛上他,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再也回不來了,永遠也回不來了。
她拼命地想要尋回平時冷靜的自己,卻怎樣也抑制不住地心口一跳一跳的疼,除了眼淚,她已經沒有語言表述心情。
刑場上,他死了,她麻木地擦干眼淚,呆呆地站起身來,平靜地指揮著她買通的那些官員,讓他們將他交到了他的屬下手中。雖然,聶相曾試圖阻攔,被三公主皇甫嫣一番哭鬧,被邢台下的百姓一番群情激憤,他終于無奈地答應。
平靜地看到他被抬走,平靜地回到了皇宮,見到了皇甫無雙還平靜地笑了笑。
可是,在這樣無人的暗夜里,她終于將頭埋在膝蓋間,任淚水橫流,一直哭到眼角干澀,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她親眼看到他閉上眼楮,她親眼看到他斷了呼吸,他真的走了,永遠地走了。
他深邃的眼眸,他溫雅的淺笑,他低醇的嗓音,他霸道的深吻,他深情的擁抱……
她從這一刻起,再也看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再也無法擁有了。
她呆呆地抱膝而坐,不眠不休,只要一閉上眼楮,腦海里全是他的影子,再也揮之不去。
夜,哭泣的夜,傷心的夜,是這樣的漫長。
當細碎而蒼白的日光透過窗欞灑落在花著雨的床榻上,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雪後天晴,這雪終于是停了。這縷陽光告訴她,天空的陰霾已經盡散,一切都在昨夜消亡。可是,她心中的陰霾,恐怕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消亡了。
這一縷陽光告訴她,如果她無法站在陽光底下,那麼她還有她月復中的孩兒,將會隨著他一起消亡了。
她撫了撫月復中的孩兒,無論如何,為了孩子,她必須活下去。孩子已經兩個多月了,有些事情,要馬上查清楚,她也要及早出宮了。
她將哀傷埋在心底,慢慢地從床榻上爬起身來。覺得有些頭昏熱,便喚了小順子過來,為她熬了一碗姜湯。她已經做了總管了,小順子是她新帶的徒兒。有很多太監都要爭搶著做她的徒兒,她卻自己親自尋了一個新進宮的太監。現在這宮里,她如何能隨便用人。
「師傅,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請太醫過來看看,光喝姜湯怎麼行?」小順子不算乖巧,也不會巧言善語,但卻是一心為她。
花著雨淡淡道︰「我們身為奴才,怎麼能請太醫呢,況且,我也不是病。你下卻吧,我再躺一會兒便好。」她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悶得自己近乎窒,忽覺得有人輕輕拉她的衣袖。
「小順子,什麼事?」她冷冷說道。
沒有人說話,頭上的錦被忽然被人口過密掀開,一股熟悉的香氣,幽涼凜冽地傳了過來。她知悉是皇甫無雙到了,身為一個皇帝,竟然將太監居住的居院當成了自己宮殿一般進進出出。幸好她在喚小順子前,就已經穿好了衣衫,梳好了發髻,不然,真怕被分看顧穿了。
她現在沒有心情去應付他,甚至于不想去理睬他。反正,她在他面前,也不是一次兩次的失禮,她自顧自地臥在錦被上,側頭淡淡問道︰「皇上來干什麼?」
皇甫無雙沒有穿龍袍,而是穿著一襲家常的袍服,墨發也只是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用玉冠簪住。他俯身在床榻邊坐下,像是誰家的頑皮少年郎。他眨了眨眼楮,「小寶兒,你今天沒有當差,朕惦記你,就來看看你。可是,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感動啊!」
花著雨凝了凝眉頭道︰「皇上,奴才今日本不該當差,今日是吉祥!」
皇甫無雙噴嘴道︰「不行,朕要你天天當差,日後你就睡到朕偏殿去。不然的話,朕就睡到你這里來。」說著話,他已經踢掉足下龍靴,爬到了她的床上來。
花著雨心中一驚,轉身白了他一眼,從床榻上爬起來,便去穿靴。
無雙失落地眨了眨眼,忽冷聲問道︰「寶兒,听說,昨日在刑場上,姬鳳離吻了你!」
花著雨一怔,心口處微微一疼,她拂了拂有些散亂的鬢發,緩緩回首,凝視著皇甫無雙,嫣然一笑道︰「不錯,禹都的百姓都知道了,或許現在,已經傳得全南韓都知道了,難道皇上今兒個才知道?」
無雙瞪圓了一雙烏眸,一順不順地盯著花著雨︰剛從床榻上爬起來,玉臉上還帶著慵懶之色,額頭的一圈發根里盡是細密汗珠,顯然是剛才在錦被里捂得,眼皮有些紅,肯定是哭的,為她平添一點嬌柔之韻。眉目如畫,膚色更是白的剔透,清俊絕艷到極點。
怪不得啊怪不得,姬鳳離會當著刑場上上下下萬數人還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