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告訴守在外面的弄玉,不想平添無謂的麻煩,飲了一杯熱茶,吹熄了燭火,用被子蒙緊了身子,希望發些汗。
到了半夜,花著雨感覺身上越發冷了起來,連帶呼吸似乎也沉重了起來,她翻個身悠悠醒了過來。
昏暗的牢房內一片沉寂,安靜得有些可怕。
空氣里氤氳著一股清淡幽冽的香氣,花著雨心知是姬鳳離到了。
她睜開眼楮,今夜月色應該很好,因為她看到有淡淡月光透過寸許的窗口,百折千回地照了進來。只是,那樣小的窗口,就連日光照進來都是暗淡的,何況是月光。
一道人影站在屋內,朦朧的好似蒙上了一層霧。他離她大約只有幾步之遙,似乎微一伸手便能觸到,然卻仿佛如隔千里。
花著雨又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了頭。過了一會兒,他又爬起來,模索著點亮身側小幾上的燭火。
昏暗的燭光亮起,驅散了黑暗,將偌大的牢室照亮。
姬鳳離穿著一件似乎可以和夜色溶在一起的墨色長衫,雙手環胸,依靠在牢室冰冷的牆壁上。
淡若流金的燭光雕刻出他俊美的側臉輪廓與頎長的身體曲線。乍亮的燭光讓他眯起雙眼,深斂在眸底的光芒讓人難以臆測他的心思。
不知過了多久,肩上微微一緊,隔著錦被被姬鳳離攬在懷里,他的聲音于耳畔悠悠傳來,「寶兒……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再待得幾日,我便會接你回去。」
花著雨坐著沒動,待幾日便接她回去?這麼快就能查出來真正的刺客了?這似乎不可能!這一次是個局,既然是存心要陷害她,恐怕就不會那麼容易查出來。
花著雨覺得心口有些堵,倒不是因為別人陷害他,而是因為姬鳳離的態度。其實無論事情多麼糟糕,無論天下人怎麼看她,只要他相信她就好。
花著雨深吸了一口氣,咬唇淺笑,冷冷地開口,「接我回去?我是前朝余孽,我父親現在已經起兵造反,我又殺了你父皇,我不是應該凌遲處死嗎?你還接我做什麼?」姬鳳離凝視著她,一雙鳳眸暗沉如夜,俊美的臉也清冷如月。
尚記得,初見他時,他唇角總是斂著三分似有若無的笑意,溫潤如風,她一直都很想知道,要如何,才能擊碎他臉上那淡定的笑意。而如今,他在她面前,竟然連最客套的笑意也吝嗇給了。
「寶兒,你明知道我不會那麼做的!」姬鳳離定定說道。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那麼做,你沒有相信過我,我憑什麼相信你不會殺我!」花著雨深吸一口氣,幽幽地開口,一字一字像是在自問,語調之間溢滿了淒涼的滋味,還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憊。
花著雨的話就像一把鋒銳的利刃從姬鳳離心頭劃過去。
當她還是元寶時,他曾懷疑她是北朝的探子,但後來他知悉她就是贏疏邪,他便再也沒有不相信過他,所以他會冒著危險前去北鍕中就她回來。他相信在鍕中為了南朝浴血奮戰的她,絕對是值得信任的人。就連知悉她是花穆之女,他也不曾懷疑過她。
是從是麼時候開始他的心不再平靜呢。
是的,是當他知悉她不僅僅是前朝平民,而是前朝的公主時,是當他知悉她曾懷有過別人的骨血時。
「寶兒,我並不是不相信你……」
「姬鳳離,我求你一件事。」花著雨打斷他的話,悠悠說道。
姬鳳離猛然抬頭,黑眸中奪目光芒已然黯淡,他一字一句說道︰「我不會答應的,我不會放你走的」
花著雨慘然一笑,姬鳳離不愧是姬鳳離,她還不曾開口,他便猜到了她要離開。他咬唇,沖他展顏一笑,心中卻是酸楚難言,「你是南朝皇族,而我是前朝余孽,還曾是禍國的宦官,我父親還是叛逆,我就是叛臣之女,我還曾經是北帝的太子妃,還差一點成了東燕斗千金的王妃,還曾和皇甫無雙……」花著雨越說,越覺得她和他之間橫亙著的鴻溝越來越大了,他竟然有這麼的和他格格不入的身份,越說下去,就連她自己恐怕都不能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吧!
「所以,放我走吧!」花著雨極力保持著神情的淡漠,吉利不去想他暖意融融的懷抱,溫柔似水的目光。他每說一句,就覺得身上冷了一份,不知是心冷,還是風寒發作了。
隨著花著雨的話,姬鳳離眸中的光芒越來越黯淡,眸中光芒復雜難辨。
他一直沒說話,牢室一片滲人的沉寂,然而這沉寂之下,似有無數暗濤在兩人之間翻涌。
仿佛過了很久,久到花著雨以為時間都已停滯不前,他才听到姬鳳離的聲音,泠泠的,帶著壓抑的寒意,一字一句說道︰「寶兒,你這麼想要離開我,是因為蕭胤,還是因為皇甫無雙?」
花著雨頓時愣住,剎那間,臉上蒼白如雪。
她抬眸看他,四目相對,兩人半響都沒有說話。
花著雨慢慢挺直了背脊,唇角綻開了一抹清淺的笑容,映襯著蒼白的容顏,那樣的憂傷。身上越來越冷,額頭卻似乎越來越燙,她隱約听見他的聲音,打破了牢室內的寂靜,悠悠地傳了過來,「縱然你有再多的身份,你也只是我的妻,休想離開!」
他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對守在外面的侍衛道︰「加強牢里的防御!」
他的腳步聲越去越遠,花著雨無力地歪倒在床榻上,方才她一直在強撐著,到了此時,方覺乏力,額頭似乎滾燙如火。
弄玉似乎一直在外面守著,見到姬鳳離離開,心中掛念她,便快步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問道︰「王妃,要喝茶嗎?」
「為我熬一碗姜湯!」花著雨無力地說道。
「姜湯,王妃不舒服嗎?」弄玉快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焦急地說道,「王妃怕是感染風寒了,光喝姜湯恐怕不行,王爺還未走遠,我去稟告王爺。」
「弄玉,不用!我喝一碗姜湯再睡一會兒便沒事了。」花著雨伸手去抓弄玉,弄玉早已如一陣風辦飄了出去。
……
花著雨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昏迷是什麼時候了,這一次,她仿佛迷迷糊糊在做夢,整個人在黑暗中不斷沉浮,昏昏沉沉地半夢半醒。
她能很清晰地听到身邊不斷地有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有很熟悉的聲音在低吟下令,她好幾次想睜開眼,卻總是無能為力。
整個思緒都是飄飄忽忽的,身子也是輕飄飄的,似乎一陣風都能把它吹走,這種虛無飄渺的感覺,令她心中空落落的。
隱約中,似乎听到有人的低語,似乎是在說,什麼「由于這次的風寒,得以及時發現,否則……,後果……便怎麼怎麼」雲雲。
花著雨听得不甚清楚,但她隱約感覺到,這應該是在說她,後來她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再醒來時,隱約感覺到有腳步聲走了過來,接著臉頰上一陣輕癢,似乎是誰溫熱的指尖,再沿著她面目的曲線細細描摹,動作溫柔至極。最後有柔軟溫熱的醇落了下來,先是落在額頭,再是眉梢,臉頰,最後落在她的唇上,恨恨地吻住了她。
唇舌間久久不離的痴纏,讓迷迷糊糊的花著雨心底一片柔軟,她伸出手臂攬住了他。這一瞬,她徹底清醒過來,睜開眼楮,看清前面依舊是幽暗的牢室,昏黃的燭火搖曳著,分不清白天還是黑暗。
只是牢中不再如以前那般陰冷,反而暖洋洋的。床榻一側,不知何時擺上了一個火盆。
姬鳳離坐在床沿上,烏發斜落在眉前,薄唇輕抿,
一夜之間,他似乎憔悴了不少,俊美的臉龐上不見任何表情,平靜得如同波瀾不興的深海。
他就那樣直直地盯著她,目光深沉復雜,滿帶著刻骨銘心的疼痛,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
他的目光緊迫的好似有沉沉的壓力,令花著雨分外心驚。
末了他重重地嘆了一聲,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低聲問道︰「還感覺難受嗎?」
花著雨搖了搖頭,「沒事了,只是感染風寒嗎,又不是什麼大病。」
姬鳳離神色黯然地望著她,忽然低低說道︰「寶兒,我現在才知道,你原來這麼心狠。你就……你就那麼想離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