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轉過臉,不願去看他蒼白的臉和孤傲的眼神,她搖了搖頭,緩緩道︰「姬鳳離,我必須離開!」有些事情,她必須要去查清楚,所以現在她必須走。
姬鳳離凝視著她,黑亮的眼瞳內泛起微淡的波紋,他輕輕扯起唇角,聲音清淡地說道︰「那好,我放你們走!」
他微笑著吩咐銅手率領守衛們閃開一條道,放他們離去。
銅手焦急地說道︰「王爺,……」姬鳳離伸出手制止了銅手的話。
守衛們不明所以地相互望了望,雖不知他為何忽然放手,但還是遵從他的命令,閃開了一條道。
花著雨佇立在原地,一時有些怔忡。就連蕭胤似乎也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容易解決,他過來一拉花著雨的手,拽著她快步離去。
偌大的街面上,瞬間只剩下姬鳳離和一眾侍衛。
「今日之事,本王不想听到任何別的人知曉!」姬鳳離眉目間滿是清絕孤傲,淡淡地掃過眼前眾人。
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齊齊跪下稱是。這樣淒冷的長夜,方才的慘烈廝殺似乎也比不上王爺此刻深幽冷冽的目光,簡直是讓人毛骨悚然。
「退下吧!」姬鳳離緩緩說道。
轉瞬間,天牢中的守衛便退得干干淨淨,只剩下幾個隨著他來的侍衛侍立在他身側。
晚風冶蕩,吹起姬鳳離一身白袍,這是他平日在寢宮所穿的便服,來時慌張,也未曾趕得及披上披風,夜風之中,只覺得寒意沁體,極是寒涼。
他朝著花著雨遠去的方向遙遙望著,就在侍衛們以為他要凝立成一座石像時,他慢慢轉過身,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合住折扇,動作緩慢地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就在折扇即將合住之時,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灑在半開半合的素白扇面上。
花著雨隨著蕭胤一行人縱馬離去,起先還生怕姬鳳離反悔追上來,便隨著他們平安無事地出了禹都,她知曉,姬鳳離終于是要放她走了。剎那間心頭涌上來的復雜滋味,讓她品不出來她到底是什麼心情。
禹都的渡口,蕭胤早已安排好了行船。其實他早在去救花著雨之前,便做了周密的安排,一旦將花著雨從天牢里救出來,便帶著她連夜出城,當晚便經由水路離開禹都。
花著雨掀開艙簾鑽入到船艙中時,丹泓早已疾速迎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說道︰「將鍕,你總算是出來了。這些日子,在牢中一定是受苦了吧?」
花著雨伸手撫上丹泓的肩頭,輕輕搖頭笑道︰「你看我像受苦的樣子嗎?倒是你,這些日子瘦多了。等回到北朝,你這個公主可要好好養胖了才行,北朝的男兒可是都喜歡豐滿健壯的姑娘。」
丹泓看到她還有心情打趣,頓時心中一松,笑道︰「憑什麼他們喜歡豐滿的,我便要養胖?」言罷,眼圈一紅,「將鍕,終于等到你隨我們到北朝了。」
花著雨聞听此言,慢慢地坐到了船艙內的藤椅上,臉色沉凝地說道︰「讓你大哥進來吧,我有話對你們說。」
蕭胤正在外面吩咐侍衛們開船,丹泓忙出去將他請了進來。蕭胤掀簾走了進來,他早已換下了黑衣,摘下了蒙面黑巾,俊冷的容顏在燈下分外魅惑
「將鍕,什麼事?」丹泓輕輕問道,忽然跺腳道,「將鍕是不是在擔心平,康和泰?想要等他們一道走?」
花著雨搖搖頭,抬眸對蕭胤道︰「今夜,承蒙北帝冒險去牢中救我,我萬分感激。可是,我不能隨你們走!」
「為什麼?」丹泓驚訝地喊道,「他們說你殺了太上皇,侯爺和無雙已經在煙都舉旗造反,你怎麼還能留在這里?」
蕭胤听到花著雨的話,似乎也極是震驚,抬眼瞧著她,沉默不語,俊冷的眸中滿是不解。明明方才花著雨一意孤行,一定要離開姬鳳離的,到了此時,為何又不走?
花著雨明白兩人的疑惑,的確,眼下禹都確實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可是有些事情查不清楚,她如何能甘心離開?
「我在禹都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我必須回去。何況,就算要離開禹都,我也不能隨著你們到北朝。我打算等禹都事了,就到煙都去尋我爹爹。」
「你還是不放心姬鳳離,還是沒有對他死心?」蕭胤忽然開口說道,紫色的眸子沉如幽潭,瞳仁中有星點寒芒閃耀,「他明明已經,…‘…已經決意和你分開了,不然今夜,我們是不可能會從牢中安然離開了。可是你,…‘…為何還要為了他回去?」
花著雨抬眸望著蕭胤,她不太清楚蕭胤此時是否還沒有恢復記憶,可是他是那樣驕傲之人,竟然以一國之尊的身份到天牢中去救她,那是多麼沉重的情意。可是,她現在真的是不能再讓他付出了。
「我確實有事要做。而且,我決意離開他時,就已經想好了,這一世,我打算孑然終生,不會再沉浸在情情愛愛之中了,那樣太傷神,一個人縱情江湖多麼瀟灑。」花著雨淺笑著說道,不管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不管他是否恢復了記憶,她都應該讓她對他這個人徹底死心。
蕭胤聞言,臉色霎時蒼白,低頭無語,紫眸中光芒頓時黯淡下來,一如沉寂的黑夜。船艙內氣氛頓時有些尷尬,丹泓見狀輕聲說道︰「將鍕,難道,你要去煙都,是要襄助侯爺嗎?」
花著雨搖搖頭,「有些事情,我總是要弄明白的。」她從藤椅上站起身來,目光輕柔地掃過蕭胤和丹泓的臉,低聲道,「我今夜之所以來渡口,是要看著你們離開的。南朝如今烽煙將起,你們還是速回北朝吧。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好的,丹泓,你就不要掛念了。」
花著雨說完,朝著一直沉默不語的蕭胤道︰「你們一路順風。」言罷,她轉身出了船艙。
丹泓素知她的性子,知悉攔也攔不住,只得淚眼朦朧地將她送到了船艙口,再三叮囑她一定要小心行事。蕭胤也沒有阻攔她,或許,他比丹泓更清楚她倔強的性子。
渡船拋錨,即將開行,花著雨縱身一躍,跳到了岸邊。
入夜已久,月上中天。
夜風拂動水中殘月,幾點星芒隨波聚攏,又隨著大船的行走而散開。江上水流洶涌,就如同花著雨此時的心情,起伏洶涌。
丹泓站在甲板上,一直朝著花著雨戀戀不舍地揮手。
大船漸漸遠去,一直到看不見時,花著雨方看見蕭胤披著大氅從船艙中走了出來,他凝立在甲板上,朝著她這里默默凝視著。灼熱的目光,穿透寒冷的夜霧,直直地凝結在她身上,好似要將她整個人看穿。
醉仙坊二樓的那間小巧玲瓏的雅室內,姬鳳離靜靜坐在嵌著紅玉的梨木束腰桌前,桌上放著的杯子是他最為喜愛的「雪玉杯」,色白如玉,質薄如紙。
酒水因杯淺而不留底,那清幽剔透的色澤似乎在引人執杯一飲而盡。可是姬鳳離卻握著雪玉杯,遲遲都沒有飲下去。
自從昨夜她走後,他便徑直來到了這里,從深夜一直待到了正午,他一直枯坐在此,一動也沒有動。昨夜和蕭胤一番決斗,讓他內力極是受損,兼之昨夜一夜未眠,他臉色極是疲憊。
樓下的大廳內,絲竹聲聲,歌聲悠揚,極是喧鬧。
這里是他以前收集情報的地方,自從做了攝政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這里了。可是今夜,他忽然想來,因為他忽然害怕起那個深宮的幽靜來。因為他會覺得寂寞,覺得絕望,覺得幽冷。
可是到了這里,他發現,縱然再是喧鬧,他還是感覺到寂寞感覺到絕望感覺到幽冷。
他握著杯子慘然一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