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笑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又要徒步翻山了!」話隨如此說,但幾個人誰也沒有怠慢,還是遵照花著雨的吩咐,轉向了山路。
好在像這種隱藏形跡的逃跑,他們以前沒少做過,可是說是最擅長的。
幾日後,幾個人逃開了姬鳳離的搜查,順利抵達南朝東部的重鎮煙都。
花穆和皇甫無雙是在舉事,同時揭竿而起的還有東南部幾個邊防城鎮的守將。花穆籌謀多年,他的部下鎮守著南朝不少重要市鎮。一夕間,狼煙四起,民不聊生。
花著雨報上了自己的名號,才順利地來到了煙都城郊外的連天大營。兵士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便等來了安小二。安小二是一直隨著花穆的,此時見到花著雨和平、康和泰到了,面上神色很是歡喜。
他引領著花著雨,穿過一座座相連的帳篷,徑直走向最大的青灰色鍕帳。
一張床板,一只矮幾,上面攤著一張行鍕圖,花穆的鍕帳依然和以前一樣空曠簡陋。只是里面的人,身份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花穆正站在矮幾前看著行鍕圖沉思,看到花著雨進來,抬眸淡淡掃了她一眼,眯眼道︰「你來了!」
花著雨默然不語,奇怪的是,此時面對花穆,她心里並沒有多少憤恨或者埋怨,有的,只是淺淺的哀傷。
帳篷內靜悄悄的,花穆依然坐在案前看著行鍕圖,他神色極其淡然,似乎早就料到她一定會來一般。
「雨兒,你來看這里,這里地勢你可熟悉?」花穆指著行鍕圖上一點靜靜問道,一如在西疆的戰場上,他多次那樣問一樣。
只是,今夕何夕,世事早已不同。如今,他不是護國良將,而是叛鍕之首。
「你早就知悉我要來?」花著雨沉默良久,低聲靜靜問道。她一向是知道他的為人的,任何事都運籌帷幄,若非這一次在姬鳳離手下慘敗,恐怕他已經得了那個九五之尊的位子了吧!有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雖然這個念頭她從未想過,雖然這個念頭一起,連她也覺得不可置信,但是,這一年多來,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後,她相信,已經沒有什麼事是花穆做不出來的了!
「太上皇炎帝是你派人殺的?」花著雨忽然問道,這就是他篤定她會離開禹都的原因吧。他派人殺了炎帝,嫁禍到她的身上,這樣她不僅不可能再和姬鳳離成親,姬鳳離就算不恨她,兩人也會生了嫌隙,她還怎麼可能在禹都待得下去,又怎麼可能和姬鳳離在一起,遲早還是會來這里尋他的,「你不怕我因弒君之罪死在牢中?你不怕姬鳳離一怒之下殺了我?」
她可親可敬的父親,在做這些事情時,似乎沒有考慮到她的處境。
花穆看著花著雨怒而變色的臉,忽眯眼說道︰「雨兒,在你心里,爹爹就是這樣的人嗎?」
「難道不是嗎,為了達到你的目的,不惜做任何事?」花著雨冷冷說道,「那不是你又是誰,南朝皇城如此嚴密,一般的刺客如何能殺得了太上皇炎帝,除非是你,你在宮中暗潛那麼久,有個把武藝高強的心月復是肯定的。」炎帝之死,花著雨曾懷疑過溫婉,但是她一直覺得溫婉沒有這麼大的能耐。
「皇甫無雙呢?」花穆忽然靜靜笑了笑,問道。
「皇甫無雙好歹是炎帝的皇子,他不可能會……」花著雨忽然頓住了,似乎,皇甫無雙不是炎帝的皇子,他是前朝默國後裔,他真名叫慕風。可是,皇甫無雙怎麼也叫了炎帝那麼多年的父皇,怎麼可能會是他做的。
「爹爹,你收手吧,那九五之尊的寶座真的那麼誘人嗎?」花著雨沉默良久,靜靜問道。
花穆沉聲道︰「爹說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爹做任何事,都不會犧牲你的!」
「別說是為了我!」花著雨靜靜說道,勾唇淡淡笑開,笑容慘淡到極處,反透出冷冽逼人的美,「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親?」
花穆直視著她,終于重重嘆息一聲,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為什麼不說話?」花著雨再問,「萱師傅說她是我的娘親,爹爹,這是真的嗎,我是你和萱師傅的孩子嗎?當年默國皇後真的已經死了嗎?」
花穆嘆了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回答,「雨兒,事到如今,爹也不想再瞞你,默國皇後當年誕下的是一個小公主,那個小公主便是你。爹為了號召默國舊部,才聲稱皇後喜獲龍子,爹費盡心機,將無雙送入到宮中,就是想讓他日後登基為帝,再娶你為後。那麼,我默國的骨血便可重獲江山,日後,再改朝換代,還默國國號。」
「你的父皇雖然懦弱,但卻是一位仁愛的君王,只是可惜,他的仁愛扶不起將傾的大廈。叛鍕四起,處處狼煙。終于他們攻破了紫燕城,你的父皇端坐在昭陽殿內,下了平生最後一張詔書。他要我帶你的母後逃走,要我光復默國,你的父皇卻活生生燒死在那場大火之中。」
花穆冷峻的黑眸眯了眯,原本波瀾不驚的眸中風雲際會。花著雨仿佛看見他的眼楮里前塵往事疾速閃過,從歌舞升平到國破家亡,從硝煙彌漫到血流成河,鼎盛了幾百年的默國在一夕間傾盡了所有的繁華。
花著雨心底深處,好似被人用利刃劈過一番。
萱夫人和她說起過,她是前朝默國後裔,她一直以為,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默國人,卻不想她竟然是公主。前朝公主?而那被火燒死的默國皇帝,竟然是她的生身父親。她雖沒有親歷這些,然而,還是從花穆的淡淡敘述中,感受到當時的慘烈。
花著雨凝眉,目光泠泠,眸清如水,「當年在默國,爹爹是什麼身份?」
花穆側首,冷峻的臉上浮起一絲慈愛,「雨兒,無論我是誰,都是這世上最疼你的人。」
花著雨驚愣地望著花穆,到了此刻,他還不願說出自己的身份。但她直覺,他絕不是默國臣子那麼簡單。
流年似水,將花穆兩鬢染得斑白,臉上浮現著淡淡的滄桑和慈愛,卻在轉瞬間被誓奪江山的狠辣和癲狂所覆蓋。
「一定要復國嗎?戰火四起,又將會有多少無辜百姓命喪鐵蹄之下。何況,天下早定,百姓思安,我們是起事復國,可南朝百姓會認為我們是打著復國旗號犯上作亂,謀逆篡位。時局不會容我們,暫且不說兵敗,就算是攻入了禹都,登上了帝位,那又怎樣,只會令南朝群雄並起,舉旗討伐,這位子,我們又能坐多久?南朝內亂,狼煙四起,北朝,東燕或者西涼若是再趁亂侵入,那爹爹,你豈不成了千古罪人了。」花著雨清聲說道。
一番話說完,室內一片死寂。很顯然,這些話花穆是听在心里了。但是,讓一個畢生以復國為信念的人接受卻又談何容易。花穆猛然起身,面色冷峻,目中滿是怒痛,「你這孩子,真是令我失望透頂!你以為爹爹願意起事?若非計劃失敗,讓姬鳳離登基為帝,爹爹也不會起兵!」花穆仰天長嘆,冷肅的身形四周縈繞著無可奈何之意,沉聲道︰「爹累了,你出去吧!」
第161章一箭寒光
花穆仰天長嘆,冷肅的身形四周縈繞著無可奈何之意,沉聲道︰「爹累了,你出去吧!」
花著雨淒然搖頭,快步從帳篷內走了出去。有些觀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但她知道,花穆絕不是置天下百姓于水火而不顧之人。
外面月色正好,一片清明。
不遠處一人背著月光而立,看不清面貌,月色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孤立在那里,身前身後並無一個隨從。
花著雨頓時怔住了,她望著那抹身影緩緩駐足,心弦悄然繃緊。
皇甫無雙來了多久,是否听到了她和花穆的談話?不過,看距離,他似乎還沒有走過來。
花著雨快步走上前去,無雙听到她的腳步聲,轉過身緩緩看向她,雙目熠熠生輝。眉目神情,因著背光,顯得混沌而模糊。
「小寶兒,你終于來了,想死我了!」他朝前走了兩步,轉過臉,他長眸微翹,眸中帶笑,那笑如夜蠱惑,如花燦爛,使得穿透沉夜的月光都黯然失色。
花著雨望著皇甫無雙這樣無邪而燦爛的笑意,一顆心反而越發沉了。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忽然發現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以前,她稱他殿下。後來,她稱她皇上。分別時,他讓她稱他無雙。而如今,這幾個稱呼卻都已不是他!
皇甫無雙似乎看透了花著雨的心思,微笑著說道︰「小寶兒,你叫我阿風就好了,想必花將鍕已經告訴你我是默國的太子慕風了。」
阿風!
花著雨神色一震,靜靜直視著面色平靜的皇甫無雙,望著他唇邊的笑意,心中一片洶涌。「阿風」這兩個字在她唇舌間流轉一圈,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