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無雙望著花著雨,他有瞬間的失神,他仿佛又看到那個身著杏黃色宦衣的小太監伴他左右,為他梳洗,幫他理衣,助他登基……一日一日,日日復日日,她便是那樣融入到他的生活,鐫刻到他的心中,成為他骨血的一部分,令他此生就此沉淪。
「小寶兒,你若肯隨我離開,我便罷手。」皇甫無雙望向花著雨的眼中掠過一絲痴迷。他踉蹌著後退,一把勒住了花著雨***脖頸。
無雙被姬鳳離拍了一掌,唇角仍然在流血,他只要稍微一動真氣,胸口就疼得難受,但是,他已經不在乎了。
「無雙,你放了女乃女乃,我隨你走!」花著雨將手中的寶劍扔在地上,望著他,一字一句說道。
無雙聞言,漂亮的臉綻開一朵花,臉頰上還有兩個酒渦,在月色之下,好似盛了酒一般。
待得花著雨走到他近前時,他一把推開花老婦人,伸臂勒住了花著雨的脖頸,慢慢向後退去。
夜色茫茫,人影漸漸隱入月光凝成的霧氣中。
「皇甫無雙,這整個山都已經被包圍了,你以為你還能逃得出去嗎?此時罷手,還來得及。」容洛的聲音,在後面悠悠回蕩。
皇甫無雙腳步沒停,挾持著花著雨,一點一點後退。腳下忽然一松,花著雨回首一看,只見後面遮天蔽日的蒼藤下,竟然是深深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
「小寶兒,你知道嗎,為了阻止你和姬鳳離在一起,我讓我留在宮中的探子放出你是花穆千金的消息,可是,姬鳳離竟然不顧群臣反對還是要娶你。當我听說你和姬鳳離要大婚時,你知道我多麼著急嗎?」皇甫無雙的聲音,在花著雨耳畔低低縈繞,「你知道嗎?是我殺死了太上皇,就為了阻止你嫁給他!」
花著雨心中說不出的震驚。原來,太上皇炎帝的死,是無雙做的。就算炎帝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可是他卻養了他這麼多年,他竟然能下的去手。
「小寶兒,雨兒,我說過,你我之間,就是個死局,這一輩子,注定是無法解開了。」他一字一句說道。花著雨似乎能從他的聲音里,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無雙,他是決意要和她同歸于盡了。
她並不懼死,只是,她月復中還有孩兒,她如何能讓無辜的孩子喪命。
「無雙,我們還沒有走到絕路,只要我在你手里,他們不會殺我們的,我們還可以逃出去的。雖然南朝已經容不下你,但我們可以去東燕。我是默國公主,而東燕的皇後是我的姨娘,我們可以去那里。」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說著,手已經悄悄從發髻上拔下來一根簪子。猛然轉身,刺到了皇甫無雙的小月復上。
撲哧,皇甫無雙的衣衫上,瞬間綻開一朵艷麗的薔薇。
這一瞬間,花著雨有些恍惚,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殺了皇甫無雙。
她忽然想起,她從塞北回來時,遙遙看到皇甫無雙在白玉長階盡頭憑欄迎風而立,看到被塞北的風霜肆虐的黑瘦的她,他俯視她良久,朝著她揚起一抹心疼憐惜的笑意,「小寶兒!你瘦多了。」
心中,如被利刃刺過,痛得幾乎窒息。
「小寶兒,你終于為我流眼淚了嗎?」他伸出手,接住了花著雨掉落下來的一滴淚。
「小寶兒,別哭,最後為我笑一笑吧!我喜歡你的笑容。」無雙啞聲說道,她的笑容,明媚柔和,像纏綿雨季中的一縷陽光,照亮了他內心的陰暗,在他心里開出一朵聖潔的玫瑰。
花著雨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
足下的泥土忽然一松,只听「 嚓」一聲斷響。花著雨心中一驚,只覺得身子驟然下墜,隨即又乍然一輕,卻是皇甫無雙用力,將快要跌落下去的她整個人拋了回去。而他,卻因為使力的緣故,整個人向著懸崖下凌空墜去。
風里,隱約飄來他的輕嘆,「小寶兒,我怎麼舍得拉著你去死!」
花著雨在崖邊立了很久,久到她整個人快要成為木雕。久到明月西沉,天空泛起了微微的紅色。久到天邊的雲朵翻卷變幻,漸漸凝聚成青白的色澤。
夜,馬上就要過去了。
花著雨緩緩轉身,邁著有些麻木的雙腿向回走去。
身後,容洛在她不遠處站著,蕭胤又換了一棵離她較近的樹坐著。平和安看到她走了過來,慌忙過來攙扶她。康和泰正守在她女乃女乃身邊。皇甫無傷驚魂未定地靠在一棵樹下。
花著雨先走到女乃女乃身邊,再去看了看蕭胤的傷勢。
「丫頭,大哥想通了,無論你和誰在一起,只要你能幸福,大哥都祝福你。」蕭胤垂下長睫,蓋住眼中深深的痛色,唇角漾出一個笑意。
「不,大哥,我陪你到北朝,我要看著你的身體好起來,我才放心!」花著雨柔聲說道。
「丫頭……」蕭胤緊緊攥住花著雨的手,眸中柔情泛濫,狂喜滿漾。
花著雨含笑低頭,眼角余光瞧見容洛的身子顫了顫,她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容洛!雖然你打斗時刻意不用素扇,雖然你用斗笠遮住了臉,雖然你特意燻優曇花的香以遮住你身上原本的淡香,雖然你聲音嘶啞,但我還是認出了你,姬鳳離。
怪不得,當日在青城,容洛會去妓院競價那個假丹泓,以打探贏疏邪的消息。怪不得,西江月會為南朝送糧草。原來,姬鳳離就是容洛。
最後一件事,她已經為他做到。
這一場戰事,已經無形中消弭。自此之後,他可以安心的去做他的九五之尊,而她,自去浪跡天涯。
蕭胤在禹都醫治了半月,便決定回北朝。因傷勢很重不適宜乘馬車,一行人便決定先走一段水路。
花著雨站在甲板上,江風很大,她朝著岸邊回望,可是直到大船,想見的那個人依舊沒有出現。她曾答應過他,絕不會隨蕭胤回北朝,如今她自毀諾言,就是想看一看他是否會出來阻攔。可是,沒有!
罷了!從今日起,這十丈軟紅里的情情愛愛和恩恩怨怨,再不能撩動她半分。她依然做回以前的她,肆意飛揚,冷靜無情。
「風大,小心著涼!」泰拿來一件織錦斗篷,披在了花著雨肩上。
「進去吧!」花著雨淡淡一笑,起身進了船艙。
江風凜冽,白浪翻卷,大船,一路向北。
青江一側的絕壁上,姬鳳離迎風而立,月色錦袍在風里肆虐張揚,他遙遙望著大船愈行愈遠,心底深處,好似被一把利刃挖開一個洞,那種空,那種痛,好似翻涌的江水,瞬間將他淹沒。
她走了!走出了他的生活,這一生,他或許再不會見到她的了。
她的笑靨,她的溫柔,她的蠻橫,她的吻,她的淚,日後只能留在心中,出現在夢中了,再不會擁有了。
……
寧都。
戰事大勝,百姓從家宅中涌去,滿城歡慶,無數梨花在空中朵朵綻開。
姬鳳離回到居住之地,便吩咐內侍去為他準備了各種食材開始做菜。一眾內侍見皇上似乎心情並不好,誰也不敢上前去打擾。
燕窩、八寶藏珍珠、如意串燒、鱖魚、荷葉脆皮雞、茶河蝦、縴絲白玉、百甜釀,滿滿當當擺了一桌。末了,姬鳳離淨了手,坐在桌前望著一桌子菜肴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