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涼殿內燈火通明,映照著顏君堯目光里的溫存緩緩流淌。
姜凝醉怔了怔,視線掃過眼前的顏君堯,最後垂下來落在了冰涼的地面上。雖然心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但是未曾得到證實之前,姜凝醉仍舊不能完全肯定顏君堯的身份。
「怎麼?」顏君堯的聲音依舊溫柔,似乎並沒有在意姜凝醉這一刻的失禮,只是笑道︰「傻丫頭,你連我也不記得了?」
顏君堯的話透著淡淡的寵溺,似乎他一直就是如此的溫雅。這樣的認知讓姜凝醉不再那麼生疏,她剛要開口,突然身後有股壓迫感越發的逼近,這種感覺那麼地熟悉,使得她不必回身就已經能夠肯定背後的人是誰。
「太子出宮不過短短數日,竟連宮里的規矩也忘了?」顏漪嵐勾了勾嘴角,說出來的話卻並沒有多少愉悅的成分,只有揮之不去的威儀和冷漠。「什麼時候開始,太子看見本宮可以不必行禮了?」
顏君堯眼里的溫存目光散了大半,他越過姜凝醉的身影望住顏漪嵐,冷淡地喚道︰「皇姐。」
顏漪嵐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道︰「看來你眼里還有我這個皇姐。」
似乎滿心只以為顏漪嵐的刁難不過是說笑,顏君堯回道︰「皇姐說笑了。」
顏漪嵐的臉上浮現出不置可否的笑意,她的視線清淺地掃過姜凝醉,那看似無意的目光猶如燎原之火,灼得姜凝醉一怔。
空氣中流動著詭異而壓抑的氣氛,姜凝醉雖然並不知情其中的緣由,但是她顯然察覺到了,顏漪嵐和顏君堯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一個是權傾朝野的長公主,一個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他們之間的關系若說微妙而緊張,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皇後娘娘駕到。」
內官的一聲通報瞬間打破了僵持的局面,顏漪嵐默默地收回了游離在姜凝醉身邊的視線,迎著寧皇後的身影轉過身去。
「參見母後。」
寧皇後眉眼帶笑,一一用眼神打量著站在她面前的三個人,最後視線落在了顏君堯的身上,笑道︰「太子這次檢閱士兵操練演習,想必辛苦了,所以哀家特地在此設宴,為你接風洗塵。」
顏君堯聞言,眉目清俊的臉上摻著儒雅的笑意,道︰「多謝母後。」
「入座吧。」
寧皇後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入座,姜凝醉這時才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打量顏君堯的視線,默默地按著規矩坐到了顏君堯的旁邊。
顏漪嵐正好坐在姜凝醉的對面,姜凝醉每一次抬頭,視線就會撞見顏漪嵐妖媚的臉龐,偶然四目相對的瞬間,顏漪嵐如墨似染的鳳眸就會微微地眯起,沖著她有意無意地眨眨眼楮。每當這個時候,姜凝醉總會漠然地移開視線,取而代之的是听見顏漪嵐響在她耳邊的一聲若有似無的嗤笑。
也不知是在笑她的無趣,還是在笑她的一本正經。
宴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大殿上的歌舞雖然好看,但是撇去最初的新鮮好奇,看得久了,姜凝醉就失了觀賞的興趣。身側突然有人靠近過來,姜凝醉本能地順著感應側過頭去,偏頭望見顏君堯面色如玉地看著自己,體貼問道︰「你的身子剛剛復原,坐了這麼久,是不是乏了?」
面對著顏君堯的親近和關心,姜凝醉仍然有些難以習慣,她的語氣雖已刻意放緩,但是依舊難掩骨子里天生的疏離︰「多謝太子關心。」
顏君堯似乎也察覺到了姜凝醉的變化,他微微一怔,隨後並不介懷地笑了笑,道︰「我們是夫妻,我關心你亦是應該,你不必如此見外。」
「是。」
姜凝醉淡淡地應了聲,神色稍許放松下來,突然听見殿外一陣吵嚷,大殿內的其余人顯然這時候也听到了聲響,紛紛朝著殿外望去。
「來人。」顏漪嵐低聲喚了殿外把守的侍衛,隨後問道︰「什麼人在殿外放肆?」
侍衛聞言,行禮回道︰「回長公主的話,來人是是太子東宮的媚夫人。」
「哦?」顏漪嵐輕抿了一口酒盞里的陳釀,嫣紅的唇輕含著杯壁,視線掃向顏君堯的方向,笑得一派戲謔妖冶。「看來太子是要把整個東宮的妻妾都請過來了?」說完,兀自咂了咂嘴,道︰「嘖嘖,那可真是熱鬧了。」
寧皇後這時候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拿著宮女遞來的絲帕拭著手,臉上的神色透著些許的不耐。顏君堯似乎也未曾預料眼下的這一幕,他輕蹙了蹙眉,臉上的情緒復雜不定。連顏漪嵐明顯的揶揄諷刺,也沒有來得及理會。
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亂,顏漪嵐拍了拍手,侍衛立即聞聲抬起頭來,隨後便看見顏漪嵐側首對著他的方向,命令道︰「還不快請進來。」
侍衛接令退下,殿內迎來了短暫的沉默,姜凝醉只覺得氣氛怪異至極,寧皇後和顏君堯的臉色一片低沉,只有顏漪嵐依舊是笑著的,察覺到她打量過來的目光,眼楮回望過來,對著她笑得一派妖冶。
「殿下。」殿內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媚夫人哽咽的呼喚,一同在殿內響起。
姜凝醉循聲偏過頭去,看見媚夫人一張臉上哭的梨花帶雨,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哪里還有半分從前囂張跋扈的氣焰。她說著,撲通一聲跪在了殿中,望著顏君堯低泣道︰「殿下,妾身有要事相奏,還望皇後娘娘和殿下恕罪。」
顏君堯本是一臉極力隱忍的不悅,如今瞧見楊思媚哭哭啼啼的樣子,不禁神色一黯,問道︰「怎麼回事?」
「殿下有所不知,昨日長公主說是想念小世子,因此特意派人將小世子接去了鳳儀宮,只是小世子年歲尚小,離不得人照顧,所以擔心」
楊思媚聲音哽咽,停得恰到好處,听上去似乎是擔心小世子無人照顧,其實言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擔心小世子是真,只不過是害怕顏漪嵐對小世子下毒手罷了。
「皇姐,此事當真?」顏君堯語氣低了幾分,眉眼含著幾分慍怒,望向顏漪嵐的視線也變得深邃起來。
顏漪嵐不理顏君堯的質問,徑自捏了顆櫻桃在嘴里,漫不經心道︰「本宮不過是想念自己的佷兒,所以特地接來小住幾日,這點小事也值得太子動怒?」
「辰兒年紀尚小,怕是會耽誤皇姐休息,若是皇姐想看看他,我明日再讓媚夫人親自帶去鳳儀宮。」
听到媚夫人的名字,顏漪嵐很輕地嗤笑了一聲,不屑道︰「一個連宮里規矩都學不好的夫人,如何教導辰兒?」說著,看見楊思媚聞言周身一震,顏漪嵐笑得更加冷漠了。「辰兒也是時候開始同太傅學習治國之道、三綱五常了,宮里的規矩太子也是知道的,為了避免外戚干政,辰兒是時候搬出吟湘閣了。」
媚夫人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太子的侍妾,上不得台面,就算她生了太子唯一的子嗣也仍舊不能改變她出身低微的事實。即使能夠靠著小世子母憑子貴,也終究只能做個小小的夫人,仗著小世子博得太子多幾眼青睞照顧罷了。
顏君堯雖然不在宮里,但是對于顏漪嵐的指責,他大致也能夠明白一二。能夠讓不可一世向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顏漪嵐動真格的人,除了自己的太子妃,還能有誰?
想著,顏君堯平聲道︰「若是媚夫人之前有言行不得當的地方,我定會嚴加管教,但是這畢竟是我宮中的事,就不勞皇姐費心了。」
「區區的一個夫人,自然沒資格讓本宮費心。」顏漪嵐輕蔑地笑起來,笑容雖美麗,卻沒有一點真實。「只是一個夫人都敢這麼目中無人,若無太子的縱容包庇,諒她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樣放肆吧?」
顏君堯收在腿側的手驀然收緊,神情依舊雍容,只是多了幾分讓人心生畏懼的冰冷︰「皇姐想說什麼?」
「沒什麼。」顏漪嵐絲毫不將顏君堯的警告看在眼里,一徑笑道︰「辰兒年歲畢竟還小,身邊的確是缺不得人照顧,本宮思來想去,在這東宮里,能讓辰兒畢恭畢敬喚一聲‘母妃’的只有一人,自然也應當由她來照顧比較合適。」
寧皇後一直沒有插話,左右都是她的孩子,手心手背哪一個不是肉?听著他們爭鋒相對也只能沉默,這時候偏袒了誰,她都舍不下另外一個。直到听見顏漪嵐這麼說,她才放下手里的絲帕,冷不丁地瞪了顏漪嵐一眼,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嗔怒。
死丫頭!自己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多年也未曾見她對自己這般上心過,今日倒是為了一個外人,花盡了心思手段。
早知道如此,當初還不如把她當作一把水潑出去,還圖得個痛快省心。
姜凝醉本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這事不管怎麼說都跟她沒有關系,直到這一刻,她才突然抬起眼朝著顏漪嵐望過去,冥冥中似乎已經有所預感,但是她仍舊希望顏漪嵐不過只是在開玩笑。
她向來不喜歡麻煩事,也不想過多的參進種種事端里,沒想到今天竟是躲也躲不掉,燙手山芋已經遞到了她的眼前。
「殿下!」楊思媚的聲音透著焦急絕望,在偌大的宮殿里空蕩蕩的響起,听得人不由地心里一緊。
對于媚夫人的急切呼喚充耳不聞,顏君堯只是神色復雜地看著姜凝醉,之前溫存的目光早已被這諸多變故擊打得不復蹤影,許久,他才出聲道︰「凝醉剛剛嫁進宮來,況且身子也沒有完全復原,還是將辰兒送去側妃那吧。」
「凝醉,」寧皇後這時突然插聲進來,語氣雖是溫和,但是其中的威嚴卻不容人置疑。「你的意思呢?」
姜凝醉呼吸微窒,在這樣死寂的沉默里抬起了頭,她的面色沉淡,平波無瀾的眼里沒有一點慌張無措。「一切如太子所言,我的身子尚未痊愈,怕是無法盡心照顧好小世子。」
顏漪嵐聞言,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差點沒在姜凝醉的話里閉過氣去。
寧皇後也是一詫,她神色難明地看著姜凝醉,突然心里忍不住為顏漪嵐感到不值,更多的是一種費解的慍怒。
真不知道該說姜凝醉愚不可及還是當真與世無爭,顏漪嵐這麼做的目的再明顯不過,若是小世子住進了姜凝醉的殿內,那麼莫說是楊思媚,東宮之內還有誰敢在昭翎殿內多生事端。可是姜凝醉就這樣冷淡地拒絕了,仿佛顏漪嵐煞費苦心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不過只是一個麻煩,恨不能像燙手山芋一樣丟的遠遠的。
「那好。」顏漪嵐不怒反笑,望著姜凝醉低啞一笑,卻讓姜凝醉忍不住背脊一涼。「本宮今日有些乏了,明日讓太子妃親自來鳳儀宮一趟,代側妃接辰兒回去。」
姜凝醉分明看見了,顏漪嵐說這句話的時候,眉眼里深不見底的冷酷笑意。
那雙妖冶的眼楮分明像是會說話,而其中透露的反反復復不過是一句話。
待本宮明日再好好收拾你,你這個該死的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