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醉這一推是下了力道的,顏漪嵐身子一個趔趄,不由地往後退了幾步。
顏漪嵐輕拍著狐裘披肩,末了低聲嗤笑起來,清明的眼眸里不摻半點醉意,望住姜凝醉的眉眼顯出幾分戲謔。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姜凝醉自然也明白自己那一推太過用力,瞧著顏漪嵐的態度,心里也沒個底,只能輕聲謝罪道︰「一時情急,還望長公主恕罪。」
「皇姑姑,皇姑姑。」小世子這時興沖沖地插聲進來,將懶兒遞到身旁的女乃娘懷里,隨後張著手臂跑過來,在顏漪嵐的面前竄來竄去,道︰「皇姑姑不能偏心,我也要抱。」
顏漪嵐聞言,只是沒好氣地點了點小世子的腦袋,好笑地道︰「小兔崽子不學好,若是讓你父王知道你在本宮這里又是撒嬌又是跺腳的,看他回去怎麼罰你。」
一听到顏君堯的名字,小世子頓時哆嗦了一下,當真也不再吵鬧著要顏漪嵐抱,他自顧自撅著嘴望著顏漪嵐,嘴里女乃聲女乃氣地嘟囔道︰「哼,不抱就不抱,皇姑姑偏心。」
听聞小世子的嘀咕,顏漪嵐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自她掌權至今,什麼樣的誤解和微詞她沒有听到過,比起那些以訛傳訛的風言風語,小世子的指控實在是顯得不痛不癢。
「那就趕緊隨你母妃回宮去。」顏漪嵐懶懶地擺了擺手,道︰「免得待會太子來本宮這兒要人。」
「那」小世子的眼楮圓溜溜地轉了轉,視線不舍地落在懶兒身上,小心翼翼地問︰「皇姑姑,我明天還能來麼?」
顏漪嵐掀起眼睨了一旁的姜凝醉一眼,隨後視線落回小世子的身上,問道︰「你還想來麼?」
「當然。」
小世子的回答全在顏漪嵐的預料當中,她聞言,坐回石桌前又抿了一口酒,賣著關子道︰「那得問你了。」
「為什麼要問母妃?」小世子哪里懂得顏漪嵐心里千回百轉的心思,只是一徑歪著頭,不解道︰「我只要跟側妃娘娘說一聲,她那麼疼我,一定會帶我來的。」
「可是本宮比較喜歡你母妃。」
顏漪嵐說話的口氣就像是在菜市場里買東西,不急不緩還帶著一種討價還價的口吻,她這話一出,原本一直站在殿內置身事外的姜凝醉突然腦子一懵,她匆匆忙收回欣賞著滿園梅花的目光,回頭不期然地撞上顏漪嵐回望過來的視線,順帶將她滿眸的狡黠笑意攔個正著。
猜不透顏漪嵐又在玩什麼花樣,姜凝醉剛想要拒絕,沒想到小世子先一步無知無覺地天真應道︰「沒關系,母妃也是一樣的。」這話說的無比的堅定順溜,似乎壓根沒有察覺到,姜凝醉此時心里的百般拒絕和抗拒。
「那」姜凝醉臉上無奈抗拒的表情隱在淡淡的神色下,可是這卻依然逃不過顏漪嵐的眼楮,她笑得一派妖冶,繼續問道︰「那若是你母妃不肯帶你來呢?」
小世子依然天真,絲毫不察自己已然將他口口聲聲叫著的‘母妃’賣了出去,爽快答道︰「那我就哭著鬧著纏著母妃帶我來。」
姜凝醉愣在一邊險些傻了眼,想要去攔住小世子已經來不及,她只能默默地站在旁邊,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一來二去就這麼隨便地把她賤賣了出去。怎麼看,小世子都不太像是顏君堯的孩子,反倒是跟顏漪嵐合拍的很,姜凝醉這麼想著,仿佛已經可以想見未來小世子的樣子了。
「好啊。」顏漪嵐微微拖長了尾音,她說著,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小世子的身上,瞧不出真心還是假意地笑道︰「你倒是比你父王聰明識相多了。」
顏漪嵐的話听在姜凝醉的耳里似是別有寓意,細細嚼上去不難發覺她話里隱藏其中的譏誚,但是小世子自然是听不懂的,反倒覺得自己受到了顏漪嵐的表揚,尾巴險些沒翹到天上去,一徑追問顏漪嵐道︰「真的麼?皇姑姑,我真的比父王還聰明?」
小孩子永遠是天真單純的,顏漪嵐放下了酒杯,看著小世子眼里閃爍的期待和興奮,一向妖冶戲謔的眉眼里閃現一抹柔軟,笑道︰「真的。」
得到了向來位高權重的顏漪嵐的夸獎,小世子心里別提多高興,自顧自地嬉笑起來。姜凝醉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曾經告訴過她,但凡對孩子溫柔善待的,那麼那個人內心一定還存著一方柔軟,不會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只是不知,這句話用在權傾朝野的顏漪嵐身上,是不是也同樣適用了。或許顏漪嵐心里也還有著柔軟的禁地,或許她並不單單是她表面看上去的那麼冷酷狡詐,或許她終究也不過只是一個凡人,躲不開煩惱傷害,內心也必定有脆弱的一面。
發覺自己開始想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姜凝醉趕忙抽回神來,扭頭看見顏漪嵐一人坐在梅花樹下自斟自飲,她的神情懨懨的,眉眼被一種寂淡遮蓋,透著那麼一點寂寥的味道,仿佛這世間天地萬物,看在她的眼里也不過只是零星的一抹點綴,不值一提。
察覺到姜凝醉打量的目光,顏漪嵐回過頭來,眼里的寂寥掩藏得滴水不漏,舒展開眉眼笑望住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道︰「還不肯走?莫不是想陪我一醉方休?」
顏漪嵐此話一出,姜凝醉立即抿緊了唇,素淡的臉上顯現一抹抗拒的表情,匆匆告了退,領著小世子離開了鳳儀宮。
杯中的酒已經涼透了,顏漪嵐仿若未曾察覺,默然低頭輕品了一口,苦澀的味道混合著梅花的香氣一同彌漫在舌尖,侵染得唇邊的笑意也微微犯了澀。
想起方才姜凝醉倉促離去的身影,顏漪嵐心底一陣好笑,她倒掉了杯子里剩下的另一半涼酒,看著它們沁進地上厚厚的積雪里,消失無痕。
以前看著她溫順柔軟的樣子,總想著百般愛護憐惜,不想她在皇宮里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可是如今看見她,望著她不復以往冷淡的態度,又忍不住處處想要找她的不痛快,戲弄調侃她。似乎只有她也陪著自己不痛快了,她才不會顯得是一個人,來來去去孑然一身,守著那些無法言說的過往,獨自凋零。
姜凝醉出了鳳儀宮,抱著小世子坐上了鳳輦,回了東宮。
鳳輦停在了韶華殿外,剛走下鳳輦,姜凝醉就看見柳浣雪裹著厚厚的披肩迎了出來,她的面色蒼白,面頰沾著病後浮現的暈紅,瞧見姜凝醉牽著小世子走過來,一雙猶如彎月的眼楮強撐著精神笑起來,迎著姜凝醉走來的身影行了個禮。
「有勞姐姐了。」柳浣雪說著,先是吩咐女乃娘趕緊抱著小世子進殿以免著涼,隨後回頭看向姜凝醉,道︰「害姐姐為了我跑這一趟。」
姜凝醉瞧著柳浣雪的樣子,似是病的不輕,之前本來對著她的說辭尚還有幾分懷疑,如今看這樣子,心里的狐疑也去了大半。想著,姜凝醉淡淡地笑了笑,道︰「不過是小事,側妃不必多禮。」
柳浣雪用絲帕掩著唇又是一陣輕咳,隨後點頭道︰「外面冷,姐姐小心著涼。」說著,轉身就要吩咐下人們給姜凝醉奉茶。
「我就不進去了。」姜凝醉攔下柳浣雪,道︰「你好好養病,等過幾日你病好了我們再敘。」
聞言,柳浣雪也沒有過多堅持,低聲應道︰「是。」
告別了柳浣雪,姜凝醉剛走出韶華殿,迎面走來一個白衣出塵的身影,長廊之上,那名女子的白衣素雅如雪,在冬景里顯得格外的飄渺出塵。她直直地朝著姜凝醉這邊走過來,待得近了,姜凝醉才方能看清那人的面容,眉眼精致如畫,一襲白衣使得她看上去猶如不染塵埃的仙子,若不是她眉間隱著一抹冷冽的銳氣,姜凝醉當真會以為自己看到的不過是畫中的夢境。
「池護衛。」
青芙最先出聲,喚了眼前的女子一聲。
話落間,池蔚已經走到了姜凝醉的身前,她行了個禮,聲音清冷如玉,不帶一點拖沓。「屬下拜見太子妃。」
「起來吧。」
姜凝醉有些好奇,向來听說宮中把守嚴密,護衛成雲,但是女護衛她倒是頭一回听說,也是頭一回在宮內見到。
這麼想著,姜凝醉不覺多望了池蔚幾眼,她剛想要離開,突然听見身後小世子的聲音響起,循著聲音回過身去,看見小世子已經跑上了長廊,朝著自己這邊奔過來。
小世子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姜凝醉身邊,咯咯笑起來,道︰「母妃,我有東西要給你。」
池蔚聞言,轉身面向姜凝醉,行禮道︰「屬下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
「嗯。」
姜凝醉點了頭,望著池蔚清麗的身影隱沒在了韶華殿內,她這才回神看向小世子,好奇道︰「你要給我什麼?」
小世子聞言,故弄玄虛地在衣袖里搗鼓了好一陣子,終于像是獻寶似的掏出了一枚精致的鳳簪,硬塞進了姜凝醉的手里。
「胡鬧。」看清了小世子塞給她的簪子與她前幾日戴過的那枚精貴的金鳳餃珠步搖一模一樣,姜凝醉不禁微蹙了眉,輕斥小世子道︰「你什麼時候偷拿了我的簪子?」
「這不是從母妃那兒偷拿的!」小世子本來想著要討姜凝醉高興,不想自己先遭到一頓斥責,踫了一鼻子的灰,他嘟起了嘴,不高興地道︰「這是皇姑姑的,我剛剛在皇姑姑那兒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