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黎有信回了蘇州老家,當天就和他爹關上房門商議起來。
黎氏一族打從黎泰安祖的上考中舉人後,一個一個便都開始奮發圖強,讀書的人倒是多,有出息的人卻少,說穿了,和自身環境無不關系,沒有高的起點,哪怕讀一輩子書,真正能魚躍龍門的又有幾人。
面對這兩封推薦信,黎氏現任族長忍不住動容,他們黎家缺的就是機會。只要有好的讀書環境,哪還愁培養不出有才干的子弟。國子監和明微書院,無一不昭顯著人脈,只有人際關系強硬,仕途才能走得更遠。
單槍匹馬考科舉,有多少人中了進士,一輩子卻只能呆在九品官位上,黎耀楠此舉,盡管只是利益交換,但對他們來說卻是及時雨,兒子若能進入國子監,拜個好的師座,來年科舉,金榜題名
黎敬祥只要這樣一想,心里就一陣激動!
只不過
黎泰安到底是個官,雖然升遷無望,但黎家在揚州也算很有名望,他又怎會輕易答應把兒子過繼。
「父親無需擔憂,我們這邊只需借個由頭,耀楠自會想法子讓黎老爺答應。」黎有信明白父親的顧慮,雖然他也不知黎耀楠究竟有什麼辦法,但這並不妨礙他了解,黎耀楠對過繼勢在必行的決心。
「行,既如此,咱們先給揚州遞個話,讓泰安好歹有個心理準備,待到黎老夫人五十大壽過後,咱們在正式提出過繼,有了這個時間作緩沖,成與不成單看黎耀楠的法子是否管用。」
父子兩就此定計,又商議了一會兒過繼人選,黎氏族長急匆匆地出了門,直到晚上才回來。
隔日一早,黎家莊里出大事了。
四叔公傷痛欲絕,在族長家門口胡鬧,哭他可憐的堂佷兒去得早,竟連一個摔盆的人都沒有,死後也沒人敬供香火,可憐他佷兒好好一個孩子,讀書好,學問好,只可惜身體不好,否則黎家莊里準又出一個進士,昨夜夢見他佷兒,孤零零的一個人在下面好不淒涼。
四叔公蠻橫無理,硬是要族長給他佷兒挑一個孩子過繼,要不然他就吊死在黎家莊口的大樹上。
黎家莊誰不知道四叔公是個渾人,哪個見了不退避三舍,見鬼的佷兒,死了二十多年了,誰腦袋進水了才會把孩子過繼給他,都說人走茶涼,更何況是死去的人,屬于他佷兒的產業早不知被瓜分到哪去了,如今要錢沒錢,要地沒地,要房沒房,四叔公這樣胡攪蠻纏是要鬧哪樣?
族長犯難了,要說過繼吧,族里那麼多孩子,選一個出來也不難,可難就難在,四叔公說他佷兒學問好,非要挑一個會讀書的孩子過繼,讓他佷兒在地下也好安心。
我呸!誰家會讀書的孩子,長輩不當成寶,還過繼,四叔公他想得美,做夢呢!
事情僵持不下,四叔公哭的那是一個听者傷心聞著流淚,手中的白綾還時不時地甩一甩,動不動就嚷著他不活了,鬧得族長愁容滿面,頭發似乎都白了幾根,四叔公到底是長輩,他要真有個三長兩短
黎家莊的大人們,趕忙把自家會讀書的孩子藏起來,就怕被四叔公看中。
三天後也不知是誰提醒了一聲,黎耀楠的名字出現的眾人耳朵里,為了不讓自家寶貝遭殃,黎家莊的人眾志成城,眼前一亮,會讀書,學問好,黎耀楠可不就是一個現成的人選嗎?
于是乎,族長被逼無奈,在眾人一致的要求下,只得給揚州去信,如此也算是給黎泰安施壓,他幫到黎耀楠也只能做到這一步,接下來還是要看黎泰安的決定,若是人家不願意,哪怕他作為黎氏族長,也不能硬逼不是。
卻說揚州這邊,老夫人五十大壽,馬玉蓮心中犯難,壽宴,酒席,賀禮,一應過壽所需物品,哪一樣不要銀子,沒個萬兒八千,老夫人肯定不滿意。
作為老夫人的內佷女,她最了解老夫人的心性,老夫人為人吝嗇,又喜歡奢華作派,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把持著私房不放,公中好些產業也沒交到她手上,真是個老不死的東西,只有一個兒子還防來防去,死守著錢財往棺材里帶呢。
馬玉蓮滿心報怨,卻也無可奈何,她在這府中,依仗老夫人的地方還很多,萬事也只能忍著,只是一想起要過壽,想起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她心疼啊,淑珍還沒嫁人,耀宗也要說親,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需要大量錢財。
馬玉蓮左思右想,目光盯在了林以軒身上,知道這兩口子是硬骨頭,但一個孝字壓上去,他們難道還敢不從?
當天,馬玉蓮就傳來林以軒,和悅顏色的說道︰「老二家的,老大媳婦在京里,這府上我也只能依靠你了,我這年紀大了,管家也力不從心,老夫人五十大壽,你可要多用點心,府中權利我可就交給你了。」
林以軒心生警惕,婉拒道︰「以軒剛來黎府,對一應事物不熟,還請夫人見諒,以軒實在難當此任重。」
馬玉蓮輕笑了一聲︰「瞧你說的,我也是從媳婦過來的,慢慢學著就會了,你是從京里高門大戶出來的,我還信不過你嗎?」
「這」
林以軒推拒了幾次,馬玉蓮卻一臉堅持,作為黎家夫郎,夫人給予管家大權是為看重,他要是再不識抬舉,那就是不孝,迫不得已之下,林以軒也只能接下這個苦差事。
馬玉蓮算盤打得精,權利確實下放了,庫房鎖匙卻沒交,帳房也支不出銀子,林以軒若想辦好壽宴,就只能自己掏腰包,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黎耀楠知道消息後滿心氣憤,還沒等他想出對策,就看見自家夫郎大刀闊斧。
林以軒的辦法很簡單,賒賬,既然馬玉蓮不安好心,那就別怪他不客氣。
一般大戶人家,哪個買東西不是帳房付賬,他只要告訴商鋪一聲,讓人他們月底再來黎府支銀子即可,壽宴既能辦得漂漂亮亮,還讓馬玉蓮挑不出錯,難道她還能大聲嚷嚷,說她打媳婦嫁妝的主意不成?
至于庫房那邊,就更簡單了,馬玉蓮為了面子,為了彰顯她的賢德,肯定不會把自己的心思宣揚出去,沒給林以軒庫房鑰匙,也只有她的心月復嬤嬤才知道,林以軒只要悄悄拿下那一人,再把消息封鎖,其他人見他去庫房,也只會當是夫人的吩咐,並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哪怕消息只能封鎖一天,但對林以軒來說足以。
庫房好東西搬了一半,全用在老夫人的壽宴上。
馬玉蓮被蒙在鼓里,見林以軒認真辦事,商家一車一車東西往府里送,她心里高興得不得了,對林以軒的態度也輕慢起來,哼,小樣,還跟她斗,只要她略施小計,林以軒還不是照樣乖乖拿出嫁妝填補。
所以,在馬玉蓮收到蘇州的來信後,只隨意掃了一眼就扔一旁,有林以軒這座金山在,她又怎麼可能放任黎耀楠過繼,老家族人又如何,還真當自己是回事,如今黎家最有出息的,可是老爺這一支。
只可惜,馬玉蓮高興了沒兩天,從丫鬟們的聊天中,一個晴天霹靂下來,立時被氣的頭暈眼花,一口老血堵在了嗓子眼。
這時她還不知道,林以軒就連買東西,都一文錢沒掏,她只听見丫鬟說,林以軒昨日竟去了庫房,她的雲錦,她的珍珠,她的寶貝屏風,還有千金難求的雙面繡,這可是她給女兒準備的嫁妝
林以軒怎麼會去庫房,誰給他的權利,竟敢在庫房拿東西!
馬玉蓮氣得渾身發抖,面色陰沉得嚇人,狠厲的目光像刀子一樣,當即就讓人傳來林以軒。
林以軒一臉無辜,權利不是夫人給的嗎?您讓我來辦壽宴,去庫房理所當然,難道您不想孝敬老夫人,不想給老夫人辦一個體面的五十大壽?
一頂大帽子壓下去,馬玉蓮能說什麼,如果目光能殺人,此時林以軒只怕早已經碎尸萬段。
馬玉蓮氣極無奈,只得換個話題,厲聲責問林以軒為何拿下她的心月復嬤嬤。
林以軒淡定得很,很好心的勸解馬玉蓮,這個嬤嬤不是東西,陽奉陰違,竟然把主子的庫房鑰匙都弄丟,打她二十大板是輕的,為了不讓夫人操心,他才把事情瞞下來,庫房鑰匙都丟了,庫房肯定不安全,于是他就做主,干脆把庫房門給砸了,夫人若是要責罰,他也無話可說,但他堅決不認為自己錯了。
馬玉蓮當天就氣病了,他想責罰林以軒,想指著他的鼻子罵不孝,想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但她不能,經過林以軒那樣一說,他不僅沒有錯處還有功,老夫人這場壽宴確實體面,體面得她心如刀割,血流不止。
黎耀楠親眼見證這一場宅斗,看得目瞪口呆,只覺得自家夫郎好威武,弄得他簡直心癢難耐。
林以軒已經大干一場,黎耀楠自然也不甘落後,他想要過繼出去的辦法直截了當,那就是鬧騰,鬧騰得黎家人不得寧日,鬧騰得家宅不安,老夫人和馬玉蓮,自然想盡辦法也要將他過繼出去。
距離老夫人五十大壽還有三天,黎耀宗從學里回來了,黎耀楠冷笑,兄長新婚大喜沒時間,老夫人一過壽就往回趕,黎耀宗要不要做得太明顯。
兄長教訓弟弟天經地義,黎耀宗向來看黎耀楠不順眼,找碴是常事,知道母親被林以軒氣暈,黎耀宗這天和往常一樣,攔住黎耀楠的去路,居高臨下進行辱罵,只是他沒有想到,黎耀楠早就不是他曾經認識的那個人。
黎耀楠等的就是這個機會,鍛煉了半個月的身體,他早就想試試身手如何,黎耀楠撲上去就是一陣猛打,黎耀宗作為正經書生,又哪是他的對手,驚恐的看著黎耀楠,似乎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位平日膽小如鼠的兄長,竟然敢對他動手。
打了黎家人的心尖子,這一下事情鬧大了,只不過黎耀宗出言不敬在先,兄長教訓弟弟,誰也不能說黎耀楠有錯,只會責備他太過嚴厲。
最終結果,黎耀楠雖被黎泰安罰去祠堂,但黎耀宗也沒討到好,黎耀楠下手可狠,黎耀宗躺了兩天才下床。
心疼得老夫人和馬玉蓮直抹淚,心里也不安起來,把這樣一個渾人留在家里,以後她們的心尖子再吃虧了怎麼辦?
這時候她們還沒有想到過繼,畢竟過繼一般都是家中沒有子嗣,或是窮苦人家做的事。
族長那封來信,是要把黎耀楠過繼給一個死人,黎家是揚州的大戶人家,哪丟得起這個人。
不能過繼,那就分家,馬玉蓮心里盤算著,干脆把這兩個礙眼的家伙分出去,只要她還佔著長輩的名分,對付他們來日方長,新仇舊恨加一起,不報復回去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只是還沒等她拿定主意,就有釘子過來傳話,黎耀楠和他的新夫郎,此時正盼著分家,自古以來分家的時候,嫡子佔九成家業,庶子一成,黎家沒有庶子,但黎耀楠作為原配嫡子,卻可以分去四成家產。
馬玉蓮心里憋悶得很,別說四成,她連一成都不想便宜黎耀楠。
只是若不分家的話,就只能過繼,想起過繼,馬玉蓮又把族長的寫的信拿出來仔細閱讀,看完之後,心思立馬活絡開了,族人那邊說過繼,其實也只是想佔佔黎府的福氣,只所謂此一時彼一時,換個冠冕堂皇的說法,黎家這是心底善良,為人寬厚,經不住族人的請求才答應,他們也是盼望著族人好,忍痛才把愛讀書的孩子過繼出去,哪存在什麼丟不丟人。
馬玉蓮當晚就跟黎泰安吹起了枕頭風。
兩人一合計,再跟老夫人一商議,黎耀楠過繼的事情就拍板定案。
過繼嘛,首先要去老家上族譜,等這兩個小畜生上完族譜回來,都不是黎家的人了,還想進黎家的門,還想拿黎家的東西,可能嗎?扣住林以軒的嫁妝,似乎變得順理成章。
此計甚好!
黎府三位主人不露聲色,只等待老家族人的到來。
老夫人壽辰那天,黎府高朋滿座,雖說對林以軒動用了庫房的東西不滿,但老夫人也不得不稱贊,這是她有生以來,過得最大的一個生辰宴。
廢話,能不好嗎?先不說林以軒賒賬就賒了五萬兩,庫房里又有那麼多好東西,規格也是按照侯府長輩的壽宴來辦,場面若不盛大,也對不起他一番心思,他等著,盼著,很想看看那些商戶來要賬時,黎家人的臉色。
不過,或許那時他已經離開黎府,看不到這精彩的一幕,借著管家的便利,他換嫁妝出府更為順當,黎家是泥腿子出身,俗稱暴發戶,那些高仿的假貨,只怕黎家人要好一段時間才能發現,林以軒這次可謂是狠狠坑了黎家人一把。
黎耀楠心情舒爽得很,覺得林家這位哥們兒簡直壞透了,不過他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