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翻過這座山應該就能看到村落了吧?」
葉曼青意氣風發地望著眼前的山林,仿佛已經看到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那嘈雜鼎沸的人聲。
從她離開山洞那夜算起,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阿默肩上的傷已經有了很大起色,這幾天他一直在運功逼毒,行動雖然仍有些遲緩,但比之前已是好的太多。
依照阿默繪的路線圖,他們一路順著山勢往北行走。到了這一日,他們便已到了這個地頭——最近的村落便在山的另一邊。
天色微暗,葉曼青決定在山腳休息一晚後再趕路。她照舊找了個背風的窪地清理起來,這兩天的叢林生活,已經讓她對這些事駕輕就熟。她把泥坑里大大小小的蟲子趕走,清理了角落的蛛絲,又找來樹枝鋪在地上,最後在樹枝上鋪上兩層枯葉,一個簡易的土床就成型了。
看看阿默依然在打坐運功,她便自顧自地拿出野果吃起來。連著吃了幾天的野果,她的腸胃都快受不了了。幸好明天就可以吃到香噴噴熱乎乎的飯菜了……這麼想著,她就覺得嘴里澀澀的果子也不是那麼難以入口了。
阿默練功的時候她從來不敢打擾,生怕發生所謂的走火入魔事件。填飽肚子後又是無所事事的漫漫長夜,她拿出那個碎珠把玩。人一旦能觸踫到光明,就很難忍受黑暗。葉曼青便是如此。每夜她都會怔怔地望著那明亮的光芒,腦中什麼都不想,只是一片空白的發呆,直到眼楮酸澀無比才肯入睡。
但今夜她卻總是靜不下心來,總覺得有股莫名的焦躁。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她初醒的山洞中,似乎每個角落里的黑暗都隱藏著令人恐懼的東西。仿佛赤身*在冰天雪地中行走,那種寂靜的寒冷讓人毛骨悚然……
……寂靜!
葉曼青心頭一跳,立刻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之前還隱隱約約可以听見的蟲鳴聲消失了!
夜風詭異地打著旋兒,發出一聲聲低嘯。
她心頭的躁意越發浮動,幾乎就要跳起身來奪路狂奔。只是大腦清醒地阻止了她可能有的愚蠢行為,同時間,原本靜坐的阿默忽地睜眼,身側的長劍悄無聲息地滑出鞘。
葉曼青一愣,卻見雪亮的劍光迅疾劃向她身後。只听一陣輕微的「簌簌」聲,她回頭一看,身後的泥牆竟被挖出一個二尺高一尺深的淺洞。她剛要開口,忽見阿默的手飛快地拂過她的肩膀,還未及訝異,她就驚覺自己竟然動不了了,連聲音也壓在喉嚨發不出絲毫。怎麼回事?難道是點穴?阿默為什麼要點她穴道……
阿默輕巧地騰出手抱起她放進那個小洞中,昏暗的天光中他的眼神早已不似初見時的空茫,那凝然的黑眸中神光聚斂,竟顯出異常驚人的神采——那絕不同于她所認識的阿默——充滿決斷的狠厲。她大驚,可恨穴道被制不能言語,只能暗自焦急。卻見他的眸光微微閃動一瞬,在她的注視下緩緩伸手,輕柔地將她飄散在臉頰的發絲攏到耳後。
「活、下、去……」
一字一頓艱澀的嗓音低啞地回蕩在她耳畔,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迅速地把泥土壘上,將洞口堵住,只在上頭留了三寸空隙。阿默最後看了她一眼,豁然起身。
別走!停下!
葉曼青心里莫名地恐慌,那種窒息的感覺就像是她當初自玉棺中醒來全身被裹住般。只是任憑她心中如何呼喊,卻依舊是半分也移動不了。泥牆上的藤蔓悄悄垂下,將這個人工洞遮得嚴嚴實實,只留著細小的縫隙。
葉曼青觸目所及之處便是那一堵臨時堆起的泥牆,四周一片漆黑,更不要說看到外面的情形。幸好當初在山洞中的狀況讓她的听力靈敏不少,此刻她能清楚地听見枯葉被踩碎的「沙沙」聲,風中隱約飄蕩的尖嘯聲,以及……某種讓人雞皮疙瘩四起的「嘶嘶」聲。
「無知小兒,還不速速將人頭奉上!」
尖利的嗓音在林中回蕩,葉曼青支起耳朵,卻只能听見逐漸遠去的兵刃交接聲。不一會兒,除了風聲之外竟再听不到其他聲音。外面寂靜的可怕,她只覺渾身冰涼,腦中的思緒像團亂麻,纏來裹去只不斷轉著。阿默身體沒有恢復,動作不夠敏捷,之前他都受了傷,現下更是……
忽地遠處傳來一聲尖嘯,那聲音听著似乎痛苦無比。她卻是精神一振,對方受傷了,那阿默——
不斷傳來的草葉摩擦聲越來越近,像是有千百只手同時將草葉拂開,「沙沙」聲不絕。不知為何葉曼青心里竟升起一股惡寒,只覺和著草葉的沙沙聲中似乎還有某種讓她神經敏感的聲音。
「嘶——嘶——嘶——嘶——」
她渾身一僵,全身緊繃。如果真是她所想的東西,那……
一陣風吹來,蓋著洞口的藤蔓輕晃,葉曼青依舊維持著那個目光下垂的姿勢動彈不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殘影一晃而過,她背後開始冒汗,黑暗中只有她的呼吸聲異常劇烈。鎮靜,鎮靜,鎮——
冰冷的觸感從她脖頸處蔓延而下,如果不是她此刻不能移動,只怕她立刻就會跳起身放聲尖叫。就算再怎麼告誡自己,她依舊抗拒不了心底的恐懼。那濕滑的東西落在她肩上,緩緩鑽進衣領中。她此刻的神經敏感到極致,渾身發麻,幾乎要昏厥過去。忽然,一個東西纏上她的腳踝。明明是冰冷的感覺,卻讓她有了被火舌燎過的痛楚。她竭力不去想那個可怕的名詞,可眼下這駭人的處境讓她再也無法忍受。更可怕的是,她能感覺到越來越多的「東西」進入這個小洞,緩緩游動著向她靠近。
「啊——」
害怕到極致的尖叫聲中,葉曼青一把推開身前的泥土,翻身而出。她瘋狂地跳動著,拼命把身上纏著的東西抖落。脖子忽地一陣抽痛,她心頭一寒,當下再也顧不得,一把伸手把纏在肩頭的濕滑物事扯下摔在地上。她的掌心在頸部一抹,只覺刺痛,掌心濕黏,竟是出血了。
完了……
她心頭頓時茫然,如果是毒蛇,估計現在蛇毒已經在她血脈里游走了吧……
蛇……在生死之前,她的恐懼似乎消退不少。腳腕處又接連傳來痛感,她竟也不甚在意。咬一口和咬兩口有什麼區別?反正總歸是死。不過即便如此,她也忍受不了這種可怕的生物纏在她腳上。她厭惡地跺跺腳,不料那原本緊緊纏在她腳上的兩條蛇竟松軟開,「啪嗒」摔在地上。
這是……
她這才注意到,連先前被她摔開的蛇也是一動不動。明明被咬的是她,怎麼會……她蹲,扯了一片草葉,將手中的血抹在上頭。只听「滋滋」聲中,那草葉沾了血的部分竟然融化了。原來,有毒的是她麼……
葉曼青一時間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身周「嘶嘶」聲又起,她驚覺地抬頭四顧,當下嚇得全身冰涼。
只見她所在的窪地四周,到處都爬滿了兩指粗的蛇類,連側壁上的藤蔓都掛了不少。群蛇吐信的聲音竟蓋過了風聲,空氣中充滿了腥臭味。所有的蛇都昂首吐信,堆疊著向她游弋而來。雖然是黑夜,但借著些微的夜光也足夠讓她看清群蛇蠕動的場面。葉曼青只覺月復中一陣翻滾,抑制不住地彎腰嘔吐起來。
她這些天一直靠野果為食,吐了一會兒便淨是酸水,腿腳越發虛軟起來。
被群蛇分食,真是好可怕的死法……
不知是恐懼還是絕望,葉曼青只覺連尖叫的力氣也沒有了,腳步一晃,幾乎就要癱倒在地。
「活、下、去……」
耳畔那低啞的聲音似在回蕩,她渾身一震,想起生死不知的阿默,想到她那麼辛苦才從山洞中逃生,頓時一股不甘洶涌而出。
「混蛋……憑什麼,憑什麼?!」她咬著牙一字一字擠出,平素總掛著笑意的臉龐染上瘋狂之色,雙眸中卻是灼灼耀眼的堅定不移。
「我葉曼青,絕對、絕對會活下去!老天爺,你好好睜大眼看著!」
她腳下一尺處已經爬滿蛇身,一只小蛇輕巧地游在前頭,向她腳腕探去。她冷笑著一腳踩下,一邊將右手腕放在嘴邊,狠狠咬下。溫熱的血液順著她的嘴角流下,腥味撲鼻她也毫不在意。腕部的疼痛漸漸變得麻木,她看著撕裂的傷口中不斷冒出的鮮血,咧咧嘴,旋身將血撒開。
「滋滋」的消融聲和著群蛇痛苦的「嘶嘶」聲扭動聲,讓這夜色越發詭異起來,仿佛那末日的永夜。
葉曼青卻不管這些,她轉身踢開蛇尸,在先前鋪在地上的樹枝中選了兩根粗壯的,一邊撒著血,一邊左右開弓掃開蛇身,一路不停地往蛇類聚集而來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