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沉,莽莽山色晦明難辨。
葉曼青饑渴交加,腳步趔趄,偶爾看到荊棘刺中長出的山果便欣喜不已。走了這許久,周圍的景色她是十足陌生,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她到底能不能回到那個地方。只是她性格向來倔強,越覺得無望,她心中反抗之意便越強,因此強撐著繼續尋找。
天色越來越暗,她心頭不安也越來越重。若是天一黑,那她就真的無法可用了。
之前有阿默在她身邊指引方向,教她找尋果月復之物。便是黑夜,山林中野獸吼叫聲時起,她也不曾害怕。
如今……
葉曼青抿抿唇,不再想下去。目光四下一轉,她不由喜上眉梢。
只見右側林木被掃開一段,突兀地空蕩著,斷裂的樹枝切口新鮮平整,顯然是不久前的事。看來,這應該是那伙人追之不及時發怒砍下的。這麼一來,只要順著這些痕跡過去就沒問題了!
她心頭振奮,體力頓時恢復了些,小跑著過去。
果然,沒多久,她就見到之前她爬過的土丘,心頭一松,她頓時癱軟在地。
「總算……」
她沒有說下去,沉暗的天光下,那一處像是髒污浸染的泥地刺得她眼眶脹痛。
她只覺喉嚨干澀如火燒,再坐不下去,起身跳下土丘,逃跑一般沿著山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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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細流,說是小溪,倒不如說是淺溝。只見這一處崩塌的山體形成丈寬的山坳,山壁上的泥土濕潤非常,不斷有淺淺的水流自岩壁流下,匯進山坳底部的淺窪中,復又流入山壁下方的細溝中,消失在翠草叢深處。許是時常在此經過的路人有心,撿來嬰兒腦袋大的石頭壘在淺窪四周。這麼一圍,倒成了一眼山泉。
葉曼青迫不及待地把頭伸到泉眼處,使勁喝了個飽,然後才掬了水細細地抹著臉。她解開右手腕上的絲帶,瞧著傷口上結了一層薄薄的血膜,便小心地擦洗了傷口周圍,復又把絲帶扎上。
她難得放松心思,懶洋洋地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
前路方向已定,飲水也不成問題,月復中雖然饑餓,但她這些天來已經習慣,再不行,也可以嚼點草葉充饑。沒有了生存危機,這寂靜的山路,于她反倒是個好所在。這人工而成的山路並不難走,十五里的路途,也算不上遠,她完全可以安心休息到天亮後再出發。
夜風漸烈,這山坳卻恰好背風,葉曼青躲在里頭,竟不覺寒冷。她不覺想起她和阿默一起靠在巨石上睡覺的夜晚,那些樹葉「被子」……
風中有絲異樣的聲音傳來,葉曼青警覺地坐直身子,卻被眼前的黑影驚得呼吸一滯。
不知何時,山坳口竟站了一人,黑暗中雖看不真切,但那個萎縮的身形,分明……像極了那個凶惡的瘦臉漢子魏老三!
「總算讓我等到一個了……」那人一開口,聲音陰沉,果然是魏老三。
葉曼青腦中急轉,為什麼魏老三會在這兒?難道其他人也沒走遠……不、不會,沒有可能兩車人都等著……听他的話,應該這條路上只有他等在這里。是因為,這處山泉?他料定她們當中會有人到這里來?
魏老三嘿嘿笑了兩聲,似乎頗為得意︰「這條道上就這一處有水,哼哼……這回,我把你帶回去,也讓大頭領瞧瞧我魏老三的手段!」
葉曼青暗暗叫苦,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人竟然這麼有耐心,特地躲在水源附近等著守株待兔。
魏老三一步步逼近,他似乎很享受這種貓捉老鼠般的樂趣,葉曼青簡直都可以看清他臉上猥瑣的笑意。
「魏大哥,求求你放了奴家吧……」
魏老三一聲冷笑︰「你以為我是劉東那蠢貨?!」
「奴家不敢,只求大哥可憐可憐奴家……」葉曼青泫然欲泣,坐在石頭上拭淚。
「哼哼……小姑娘砍人的時候怎麼沒這麼可憐?嗯?」
「……」
「不過——」
「只要大哥肯放過奴家,想怎樣都成……」
「哈哈,說得好!我魏老三也好久沒踫過女人了,尤其是你這樣的美人,你要是肯……說不定我就……」
葉曼青嚶嚀一聲,扭身一動,側對著魏老三坐著。魏老三yin笑幾聲,大步跨近,伸手便要扶她的肩膀。
就是現在!
黑暗中只見一道白光一閃而過,魏老三驚覺,忙後仰閃躲,卻已是不及,刀鋒在他肩頭拉開一道口子。那邊葉曼青已順勢跳開,他手頭無借力之處,登時倒在地上。
葉曼青剛要跑出山坳,就听身後「桀桀」怪笑,回頭一看,那魏老三一個翻身躍起。
「果然是個辣美人!連老子也差點著了你的道!」魏老三吐口唾沫,一把拔出腰間短刀。
葉曼青挺直背,心知此次恐怕難以善了,思量間便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越發握緊刀柄。
「放心,老子會留著你那張臉的!」
話音一落,魏老三便沖將過來。因為先前的失利,他出手也帶了三分謹慎。
葉曼青見他一刀劈出,閃避不及,手中的刀便反手橫架過去。只一秒,她只覺虎口劇痛劇痛,刀柄沉重如石。手腕一折,刀竟直接從手中滑到地上。絕望的滋味似乎要從她口腔中漫出,緊咬的牙根也泛起腥味。眼淚一下沖出,葉曼青緩緩跪倒在地。魏老三一愣,攻勢一緩,葉曼青的手指觸到斑駁的地面,突然猛地抓起地上的土石朝他臉上扔去,同時翻身一滾抓起刀柄就要退開。
「該死的女人!」
魏老三怒叫一聲,刀勢如風卷起,眼見就要朝著葉曼青劈去,忽然——
只听叮當一聲輕響,魏老三的刀偏向一旁,他登時一驚︰「誰?!」
一片寂靜。
魏老三似有些驚惶,劈手揪住葉曼青的衣領,刀鋒正對她的脖子。
「誰?出來!」
無聲。
葉曼青都可以察覺到魏老三額頭在冒汗了,只見他的手一緊,鋒利的刀刃幾乎直接切入她的頸項。冰冷的感覺似乎穿透那些微的距離,直接刺入她的血脈。她的背部一陣濕冷,生怕他一個抖動就把刀推進來。她的衣領被揪緊,本就呼吸困難,此刻更是緊張得無法出氣。
「裝神弄鬼!有膽子出來較量!」
魏老三的目光四處搜尋,周圍卻仍是寂靜無聲,仿佛先前那聲「叮當」的輕響都只是錯覺。這麼近的距離,葉曼青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肌肉顫動。魏老三似乎有了打算,他把葉曼青的衣領一扯,拉到他的左側,左手從頸後揪住她的衣領。只是他的眼楮,仍然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只是,他不該在這個時候看別處的。
尤其,在葉曼青盯著他每一個行動的時候。
她的手中,還握著刀。
只見葉曼青順勢往後靠去,壓住魏老三的左手拉開距離,刀光一閃,便筆直地朝他護在身前的右手斬落。慘叫聲驟起,捏著她後領的力道頓時小了泰半。她掙身而起,上前一步踩住魏老三掉落的刀,合身撲入他懷中,右手短刀一橫,左手按著刀背猛切,刀鋒緊緊壓住他頸部動脈處。
殺了他!
一股凶念洶涌而出,帶著莫名熟悉的殘酷。只要再往里半寸,他這糟人世行就算圓滿了……
「姑娘何必沾染血腥。」
一只手突兀地搭在她握刀的手腕上,那輕松自如的姿勢,像是放在那許久了般。
「你……」
葉曼青的手再無法壓進半分,那人似乎並未用力,可她竟絲毫不能動彈。
夜色中她只能看到一張輪廓模糊的臉,似乎帶著輕松隨性的笑意。
葉曼青的瞳孔驟縮,理智不及,話已經沖出口。
「這位俠士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事後馬後炮’?!」
那人一愣,她卻不待他答話,譏諷的話語便接連而出︰「血腥之事自然不是我一介女子當為的,有您這樣的大俠盡心盡責足矣!小女子我便是連自己的死活都顧不齊全,又哪里有資格決定他人生死?」
場面突地一靜,那人輕扣在她腕上的手指微微一頓便緩緩移開。
那話說出口,葉曼青自己也是怔楞,半晌才沉默著平平收回短刀。刀鋒一退,魏老三登時癱倒在地。葉曼青反手握刀背在身側,一步退開。她沒有再看魏老三,更加沒有留意身旁站著的人,轉身便要離開。
「姑娘請留步!」
葉曼青似乎沒听到一般,只是腳步一轉,徑自走到泉水邊,仔細地洗淨臉上手上的汗水泥土。
「……抱歉!適才援手不及,是在下的過錯,萬望姑娘海涵。」
葉曼青清洗的動作頓在當場,被土石擦傷的手掌陣陣刺痛。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濕,緊緊貼在背上。夜風清冷,她禁不住一陣顫抖。這抖動越發止不住,連牙齒都抖得咯咯作響。她只覺心頭忽冷忽熱,喉中苦味翻涌,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像是要分離了一般。疲憊、恐懼、悲憤、委屈……有什麼東西彌漫身心,她猛地一手捂住嘴,擋住那些幾乎要激涌而出的哭泣哀訴。
即便如此,仍有破碎的哽咽聲阻攔不及,斷斷續續地自指縫間漏出,在夜色中低低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