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清雲寂,流煙閣在層層樹影中被黑暗重重包裹,一派寧靜祥和。倏忽,熹微的夜光下兩條黑影一晃而過。其中一人似背負重物,行動略緩,在跳下長廊時腳步一頓,踢在欄桿上發出一聲輕響。
「誰?!」
樓中一聲低喝,眨眼間一道黑影已經激射而至,黑衣人大駭,身體一歪便要摔下樓。先行跳下樓的那人飛身向前托住他,手中勁道一帶順勢將他甩向庭院外。
「……走!」
那人也不猶豫,迅捷翻過院牆,沿著江岸疾奔遠去。眼見同伴安然離開,留下的那個人卻是腳跟急旋,堪堪躲開刀鋒般襲至身後的勁風。
「朋友,既然來了,何不留下一敘。」清和的嗓音淡淡傳來,似乎真在邀請久未逢面的舊友般。
黑衣人不語,也不回身,甩手便是一把銀針飛散射出。他腳下動作不停,腳尖用力猛地蹬地往院牆竄去。眼見就要踏上牆頭,他心中警覺突起,收身後仰的瞬間,一道劍氣便迎面削來。黑衣人驚駭中只得揮臂格擋,但听「鏗鏘」一聲刀劍相擊聲,那黑衣人借力竄出一丈遠,右臂的衣袖卻被劃開一道尺長的口子。
「想走?也得和主人家打個招呼啊!」牆頭一人懶洋洋道。
兩面逢敵,想要逃月兌幾乎不可能,黑衣人卻只是屏氣斂聲,持刀橫臂護在身前。
站在二樓長廊上的人影邁出一步,暗淡的天光深深淺淺涂抹在他的臉龐上,即便是如此模糊的光線中,也似乎能看出那細膩的線條勾勒下的清俊面容。
「這位朋友,我等並無惡意。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請莫讓我二人為難。」
黑衣人兀自垂頭不語,腳步輕輕收攏聚力。
「嘖,說這麼多干什——」
牆上那人疲懶的聲調忽然被一聲尖叫打斷,見他們兩人分神,那黑衣人瞬間出手,手中銀針飛射向長廊,他自己卻猛地回身撲向牆上之人。雖是突襲,牆上那人卻是嗤笑一聲,掌中劍橫旋急速掃向黑衣人。哪知黑衣人不過是虛晃一招,手中匕首只在劍身上一點便彈射開來,躍向另一側院牆。
眼見就要月兌逃,黑衣人身側突然橫插出一只手掌,不疾不徐,恰恰扣住他的左腕,那個原本站在樓閣上的人不知何時竟已到了他身邊!黑衣人側頭一瞥,眼中驀地閃過決絕之色,右手短匕高高揚起,毫不留情地切向自己的手腕。
「何苦……」
只听一聲輕嘆,那人松手擊開匕首。黑衣人微微一愣,見那人沒有追擊的意圖,便反應迅速地躍向牆外,幾個起落間已跳出流煙閣,撲入黑重重的柳林中。
「臭木頭,你心軟個什麼勁啊!」齊楚氣哼哼地跳下牆,劍柄幾乎要戳到木懷彥臉上。
木懷彥模模臉,好脾氣地笑笑道︰「齊兄,應姑娘那邊可能有變,還是速速趕去為宜。」
「哼!」
齊楚甩袖負劍于背,大踏步往正房走去。木懷彥回頭看了一眼黑逡逡的樹林,緩步跟了上去。
還未走兩步,又是一聲尖叫。
這聲音一傳出,齊楚和木懷彥腳下的動作瞬間快了數倍。因為,這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郝靈靈!
剛走到上房,便見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奔出。待近了一看,原來是那個伶俐的侍女青藍。
「小姐不見了!小姐不見了!」
木懷彥伸手扶住青藍,順勢將她推給身後的齊楚,腳步越發迅疾,轉瞬便已到了葉曼青和郝靈靈的房間。此時他也顧不得禮儀,手上一用力便推開房門,正要邁入,一個人影突然沖了出來。
「青姐姐、青姐姐……不見了!」郝靈靈衣裳凌亂,顯然是匆匆起身。
木懷彥不語,腳步沉沉邁入房中,尋了火折子點亮房中燈燭。亮光驟起,他雙眼微眯,眼光迅速掃過房內物事。除了床鋪不整,其他地方並無異常。只是,少了那個倔強又矛盾的女子。
郝靈靈回轉進屋,神情稍定。齊楚拖著青藍也跟了進來,一見郝靈靈的樣子就怪叫道︰「瞧瞧你什麼樣子!還不快把衣服扣好!」
郝靈靈一怔,青藍乖巧地走上前,幫她整理好衣服。直到這時,郝靈靈才緩過神來,臉刷地一下紅了。
「郝姑娘、青藍姑娘,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吧?」木懷彥眸光幽深,虛虛地在兩個女孩子身上掃過。
郝靈靈心頭突地一跳,不由開口道︰「我……我不知道,半夜我睡得迷迷糊時,突然听到尖叫聲,嚇醒了才發現,青姐姐竟然不見了……」
「青藍姑娘?」
「奴婢伺候小姐睡下後,便在矮榻上睡著了。夜間忽覺風冷,奴婢睜眼一瞧,就見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奴婢心知不好,往小姐床上看去,就已經……」
齊楚恨恨一拍桌︰「好個離境!竟然在本少爺眼皮底下把人帶走!」
「……不是離境。」
眾人訝然,只見木懷彥凝眸看向在夜風中晃動不止的燭火,平素溫和的聲音透著幾分虛渺︰「離境向來獨來獨往,但適才交手那人身無長物,若要帶走兩位姑娘,那人必有同伙相助。」
「不錯!差點忘了這事!」齊楚撫掌叫道。
「況且……」燭火飄忽,映得木懷彥的臉龐忽明忽暗,光影重疊,「那人,是個女子。」
———————————這素代表扛著人逃跑的黑衣人的分割線——————————
因同伴援手才安全月兌身的黑衣人肩上扛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快速地在江邊奔跑著,他黑色的身影幾乎融在夜色中,若不是他經過之處有草葉呼嘯拂過的聲音,根本發現不了他的存在。夜風呼呼而過,黑衣人快速地縱躍間,已到了一個隱蔽的渡口處,隱隱可以看到一艘米白色的小篷船飄在蘆葦蕩中。他放上背著的重物,轉身去解纏在木樁上的船繩。
「就這麼走啦,也不打聲招呼?」
輕盈盈的淺笑聲近在咫尺,黑衣人驚嚇中轉身,順手抽出短匕回身削去。匕首只在夜風中迅疾劃過,黑衣人心下驚駭,縮身退出幾步,回刀護住要害,大喝一聲︰「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藏頭露尾的哪是英雄所為?」
風中飄來一聲嗤笑︰「藏頭露尾?你在說你自己麼?」
黑衣人一滯,頓時羞惱,手中匕首舞出一睹銀牆。
「有本事出來!」
輕笑聲再起,似乎就在他身後,黑衣人大吼一聲,匕首胡亂揮舞左右沖刺。笑聲連連不止,黑衣人怒吼聲聲。
忽然,那個不辨男女的聲音輕輕「咦」了一聲,只見黑衣人順勢扯住地上的重物,彈向那不知何時已斷開纜繩漸漸飄遠的小篷船上。
「想走?」
那聲音驀地一凝,黑暗中朱紅色的流光瞬間閃過,擊向半空中的黑衣人。眼看就要被打個正著,那黑衣人突然奮力振臂,甩手將手中之物砸向那道紅光。
「哎呀呀,真麻煩……」
空中的紅光瞬間後退,一道人影倏忽飄出,揮袖揚臂間,紅光迅即隱沒。那人抄手向前,恰恰接住半空落下的重物。
「好沉好沉……冒我的名就為了這個?」那人自言自語地解開手中的麻袋,手中紅光再現,照向袋中人的面容,觸目一看卻是一愣,「這——」盡管光線昏暗,但憑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眼前這個女子並不是那個名揚中鴻城的流煙閣應殘秋。而且——
「唔,有點眼熟……」那人煞有介事地撫著下巴,模糊的紅光映在他的下巴上,優美的線條似玉石雕刻而出般。
忽然——
「姑娘,裝睡是不對的喲!」
「並不是裝睡,只不過剛剛驚醒罷了。」葉曼青靜靜睜開眼道。
那人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扣在她的脖子上,看似半點力也沒用上,但葉曼青相信,只要他一動念,她的頸骨絕對不堪一擊。
「原來是我驚擾了姑娘的好夢,真是抱歉抱歉……」
那人臉上的笑意像是開到花期末尾的花朵一般,燦爛得簡直到了泛濫的地步。葉曼青微微眯起眼,只覺得眼前這張笑臉看著眼熟無比。尤其,在這樣鮮紅的光芒照射下——
「風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