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曼青那窄小窒悶的廚房中鑽出,大出一口氣,才把滿腔的油煙味吐出。用清水洗干淨手後,她端著兩碗混著鍋灰的菜走進屋子。此時天經是黑乎乎一片,一盞油燈燃著豆粒大小的火苗勉強照亮屋內情形。只見屋正中那張小方桌旁早已坐了一人,手指來回輕磕著桌面。听到推門聲,那人抬眼看向葉曼青,嘴角掛著莫名的笑意。
「今日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你越發進步了!」
葉曼青把菜碗放在桌上,又端了米飯來。她也不理那人,徑自取了碗筷開始夾菜下飯。
那人眼中笑意漸深,夾了一塊紅燒肉一口吞下,咀嚼半晌才贊道︰「不錯不錯,肉總算有七成熟了。再過個幾日,我也能吃上熟菜熟飯了。」
正要伸筷夾肉的葉曼青動作一頓,低頭吐出一粒小石子兒。剛抬頭,就被眼前放大的臉嚇了一跳。她咽下飯,聲音毫無起伏道︰「做什麼?」
「唔……」那人坐回原位撫著下巴想了半天,居然掰著手指數起來,「一、二、三,嗯,除了賣東西外,你這三天都是一個表情啊!」
葉曼青靜靜地扒完飯,把碗一收︰「我去洗碗。」
「誒……哎,我還沒吃飽呢!」
甩手把身後的聲音關在屋里,清風微拂,眼前是一片被夜色完全籠罩的院落。夜空中星辰漫布,時時光華閃耀。葉曼青緩步走到井邊,打了水刷洗碗筷。
從那晚被這人截住後,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天了。
那時因為他的笑容過于燦爛,她一時驚訝便月兌口叫出那句「風箏老板」,話音未落,她便覺頸間的手掌突然縮緊,喉嚨一滯,登時呼吸急促起來。
「姑娘好利的眼楮,看來是留不得了……」那人面露惋惜之色,可葉曼青清清楚楚看見,他眼中沒有半點情緒。
一時口快居然就要命喪黃泉,葉曼青想不通自己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她的眼楮漸漸模糊……
但最後一刻,那人卻松了手,任憑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等到她喘勻氣,那人才在她身邊蹲下,閑閑地把她從地上扯起來。
「來,告訴我是怎麼認出來的,難不成是我的手藝退步了?」
葉曼青只是搖頭︰「感覺……感覺出來的……」
那人湊近臉,她這才看清他的樣子,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高挑的眉毛下嵌著一雙深邃的眼楮,鼻梁高挺,雙唇紅潤帶笑,看著莫名地有幾分妖冶。他的手掌緩緩撫上她的脖子,唇瓣中吐出的話語帶著奇異的溫柔︰「乖,你不會想再來一次的。」
葉曼青微微一顫,脖子上的手掌已經開始緩緩收緊,她下意識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道︰「笑容!笑容很像!」
「嗯?」那人動作一頓,頭部微側,臉上忽然綻出燦爛的笑花,「是這樣麼?」
葉曼青點點頭,那人看了她半晌,面容一松︰「有趣……會做飯嗎?」
葉曼青一呆,那人卻自顧自接了下去︰「女人天生會做飯……這樣,你給我做幾天飯,我保護你不讓壞人抓你,幾天後我就讓你走,好不好?」
……
將碗筷沖洗干淨後,葉曼青並沒有立刻進屋,而是在井邊的石板抱膝坐下,望著夜空發呆。
那晚她比平常睡得深,但被人扛著跑了好久,她好歹夜被顛醒了。等她搞明白自己的狀況時,她整個人已經騰空飛起,實實在在地體會了一把自由落體的刺激感覺。等從麻袋出來,見到這個妖里妖氣的家伙時,她著實有些發蒙。之前他的自言自語她全部都有听到,事後一想,他的身份便已明了。單從那句「冒我的名就為了這個」來看,這人恐怕才是那個傳說中的神偷離境。如果不是他送的畫像,那麼又是誰要綁走應殘秋,順帶還捎上倒霉到極點的她?
這幾天她一直跟著離境扮作小攤販窩在大街上,好幾次齊楚他們從她身旁經過,她都忍不住想開口呼救。可身後那雙妖冶莫測的眼楮如影隨形,就像毒蛇在背後盯著般,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好在離境並沒有過于為難她,除了讓她洗衣做飯外,也就言語上偶爾刺激她一下。她秉持著不說不錯的原則,離境也拿她沒辦法。
手上的水漬被風吹干了,幾處燙傷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葉曼青撫著傷口,暗自慶幸沒有破皮,要是一流血,那才真叫麻煩……
好幾天了,都沒見到木懷彥,也不知道那根木頭跑哪里去了,該不會他也被人逮著綁起來了吧?
葉曼青不由輕笑,抬頭看向院外青黑的天際。離境一直說只要幾天就會放她走,看來他這段時間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不能泄露身份。但這中鴻城中的大事,近些天來也只有那青霓派的慶典。難道是和青霓派有關?木懷彥他們也會去參加慶典,那……
「你要是想著逃跑的話,我會很為難的……」閑散的嗓音自身後傳來,隱隱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葉曼青哂笑︰「我不是傻瓜。」
「哦,肯跟我說話了?」離境緩步走到她面前不遠處的石凳坐下,半倚在院牆上,「難道不害怕了?」
「……有什麼可怕的,你如果守信諾,那幾天之後我就自由了,自然不必害怕;你要是反悔,那總歸是死,怕也沒用。」
離境呵呵笑起來,帶著莫名的愉悅︰「金刀鏢局的人都這麼有趣嗎?」
「金刀鏢局……」葉曼青微愣,嘴里卻接著說道,「有不有趣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怕死之輩。」她腦中飛快地轉著各種念頭,他為什麼會認為她是金刀鏢局的人?是因為那次她和郝靈靈一起逛街嗎?他認識郝靈靈?
「真會逞能,也不知道那晚嚇得全身發抖的人是誰呢!」離境戲謔道。
葉曼青忽然轉頭,冷冷盯著他半晌,才轉頭道︰「是啊,誰叫我只是局里混吃混喝的小丫頭呢!」
離境噗嗤一聲笑起來︰「連灶台都不會用的丫頭,真虧了金刀鏢局敢用。」
「那、那是我家小姐人好,從不叫我干粗活。」想起第一天她笨手笨腳地幾乎把廚房給拆了的糗樣,葉曼青的臉皮也不由發燙,好在到處是一片黑,她還能腆著臉皮繼續吹。
離境哼笑兩聲,沒有說話。院子中突然安靜下來,只有夜風輕輕吹動衣衫的聲音。葉曼青閉著眼把頭擱在膝蓋上,好像這地方就只有她一個人般。這幾天來她已經學會了怎樣應對這個古怪的家伙了,要想清靜,無視他是最好的辦法。
不知道是太累還是怎麼的,葉曼青一不小心真睡著了,等她醒來,手腳都麻痹了,石凳上早沒了離境的身影。葉曼青踢踢腿伸伸懶腰,從井里拎了桶水上來。夜間清寒,這井中的水更是冰涼透心,讓她生生打了個寒噤。
長吸一口氣,她蹲,把木桶拎到肩頭,緩緩把水倒下。直到水沖完了,她才呼出那口氣,牙關已經咬得有些發麻了。緩了一緩,她重新換了水,穿著濕衣服迅速洗了個澡。好幾天沒洗澡,她忍得快抓狂了,只好等到離境睡了再來。清洗完畢,她把外頭的粗布衣月兌下晾在竹竿上。里面套著她那套刀劍不入的白衣,夜風吹了幾下,水已經滴得差不多了。等她擰干頭發,身上的衣服已經干透了。
葉曼青整整衣擺,內心再次膜拜了一番這套強大的衣裙。又站了一會兒,她終于熬不住困意,回轉進屋了。這幾天她收拾東西早就把屋里的擺設記熟了,黑通通一片她也走得順通無礙。她模索一番,輕手輕腳地把放在牆角的草堆搬出,小心地在地上鋪平,再搭上長布條,便成了她的簡易草床。干枯的稻草被擠壓得咯吱作響,她生怕吵醒睡在幾步遠的床榻上的離境,一躺下便一動不動,連翻身也不敢。長發還帶著濕氣,她把頭發撥到腦後,也不管這樣睡一晚會不會頭痛。她抬眼瞧了下木床上的人影,那人背向她側臥著,呼吸輕不可聞。
唔,明天還是要趕在離境前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