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掌門失蹤了。」齊楚悄聲說道,眼神往內間一飄,「老夫子他……」
木懷彥凝眉︰「怎會如此……狄兄現下如何?听風一說是受傷了?」
齊楚面色忽地現出幾分不自在,支吾幾聲︰「唔唔,老頭子正幫他療傷。」
老頭子?
葉曼青抬頭看他一眼,他登時羞惱︰「看什麼?」
咦,這小子幾時脾氣這麼大了?葉曼青一笑,剛要出言取笑,卻听內間傳來一聲輕哼。
「好大的脾氣。」
齊楚瞬間跳下椅子,筆直站好看向緩步邁出的青衣中年儒士。
「……爹。」
那儒士卻看也不看他,徑自走到木懷彥面前︰「狄少俠的傷已暫時穩住,後續醫藥調養之事卻非韓某所長,還請木少俠看護。」
「文守公客氣了,多謝。在下先去看看狄兄。」木懷彥一拱手,抬步往內間走去。
葉曼青瞄一眼眼觀鼻鼻觀心的齊楚,暗暗偷笑,向那中年人行個禮,跟上木懷彥。
內間的布置極為簡單,窗下矮塌上置著茶幾,牆上掛一副遠山煙雨圖,素淨的三疊屏風置于床榻前。滿臉蒼白的狄望舒靠坐在床榻一側,見他們進來,嘴角虛弱地扯出一抹笑。
「狄兄。」木懷彥一步上前,自懷中取出青花小瓶倒出兩粒藥丸,「快服下。」
葉曼青倒了茶水讓狄望舒喝了,木懷彥微笑著點點頭,側身坐在床邊為狄望舒搭脈。稍息,他面色一肅,探手拉開狄望舒的衣襟。葉曼青剛看清狄望舒胸膛上印著的暗紅掌印,木懷彥便動作迅速地抬手掩上。
「這……」
「不……」狄望舒輕咳一聲,手掌俺在胸口,面色慘白。
木懷彥阻止他再開口︰「狄兄,此事急不得。養傷為重。」
狄望舒苦笑著點點頭,緩緩躺下。他傷勢沉重,本是危在旦夕之勢。幸得文守公韓峮療傷在前,又有木懷彥的靈丹培固在後,方得一絲生機回轉。雖是如此,卻也是如風中微燭。若非他強自撐著,此刻他早該昏睡不醒。
待他閉眼睡去,木懷彥才同葉曼青向外走去。
外頭卻只有齊楚一人垂頭喪氣地歪在椅背上,他那位看著就很嚴厲的老爹早已不見蹤影。
「喲,齊楚大俠怎麼跟被燙過的菜葉似的——蔫不拉嘰?」
齊楚沒精打采地抬頭眥出一個獰笑︰「唉……你是不會明白我的痛苦的。」
「也是。像我這種無父無母的鄉野丫頭自然不明白。」葉曼青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慢半拍才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喂喂……我說笑的,你不用一臉‘我太同情你’的樣子……真的!」
齊楚別過眼,木懷彥拍拍他的肩︰「昨夜發生何事,狄兄怎會如此?」
「我也不太清楚。那時你走後,我便帶著應姑娘兩人上山……」
說起這事,齊楚的語氣免不了帶了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他一介少年郎,要架著兩位剛被長蟲嚇得渾身癱軟的姑娘家上山,那怎一個艱辛了得。好不容易回到雲瑯宮,喚了個青霓派的師妹幫著照料她們,他興沖沖便去找狄望舒。哪知卻撲了個空,先前被他們灌得醉醺醺倒在床上昏睡的狄望舒竟不見蹤影。原想著是人有三急,不多時便回的。可他左等右等也不見狄望舒回來,就在他快睡去的當口,忽听門外傳來喧嘩聲。出去一看,卻見院中幾個青霓派弟子慌慌張張地奔走著,不少人都在睡夢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打開房門查看。他隨手揪了一個弟子問了兩句,才知是掌門所在的琮玉閣附近的小園起火了。待他趕到起火處,已有人發現倒在琮玉閣前昏迷不醒的狄望舒,眾人這才發現掌門竟是不見蹤影,加之琮玉閣二樓欄桿似被人大力撞壞……
「幸好吳山青那小子還算聰明,幾下將到場的師弟師妹們給哄了回去,只留下兩個沉得住氣的弟子守在琮玉閣,又請了我老爹給老夫子療傷。」
葉曼青不由奇怪︰「怎麼狄望舒受傷要請你爹來?不是還有他二師叔麼?」她對那個有著雙桃花眼的美中年可是印象深刻。
「雖然吳山青及時攬了這事兒,但仍有不少賓客心生疑惑,顧叔叔少不得要陪著他們。」齊楚嘿嘿一笑,「連臭桃花也被拉去賣笑呢!」
葉曼青無語,這還真是美父子齊上陣,攻無不克無堅不摧。
「那雲掌門——」木懷彥斟酌著開口道。
齊楚搖搖頭︰「到現在也沒有任何蹤跡。」
正說話間,門外傳來腳步聲,只見月白長衫一晃,卻是吳山青邁將進來,他身後還有一人,正是那位侍于長無大師身側的郎塵。
幾個人見過禮,吳山青神色略帶疲憊,不復初見時的從容。他看了看木懷彥身側的葉曼青,欲言又止。
葉曼青自然會意,便借口說要出去走走,轉身下了樓。原本這些事便與她無關,她又幫不上忙,留在那也沒什麼意思。這麼一想,她便往女弟子的住處走去。不知況風華有沒有救回郝靈靈……唉,這青霓派原該是安全的所在,現在看來卻反倒比別處更危險幾分。因著那幅流雲繪,這青霓山的局勢已有幾分詭譎。葉曼青心頭隱隱有些不安,離境劫走靈靈想來也是為了那幅流雲繪。但她那幾日觀他言行,又似對金刀鏢局頗為上心,否則也不會因為她是金刀鏢局的「婢女」而放她一馬。
「小姐,我看這天下第一劍派也沒什麼了不得的,昨兒個鬧騰了一晚上,讓人連個覺也睡不好!」
「鶯兒。」
「是……可奴婢也沒說錯啊,小姐昨晚也是翻了一夜都沒睡著,看著好憔悴……」
葉曼青一驚,原來她已經走到她們的住處了,不遠處長廊拐角轉出的主僕倆,正是駱婉瑤和鶯兒。駱婉瑤已然看見她,一雙含波妙目微凝,其中的冷意便是隔了這段距離也讓葉曼青遍體生寒。她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這位大小姐,只好勉強笑笑。
「葉姑娘這是打哪來?」駱婉瑤微笑,「昨夜葉姑娘似乎不在房內。」
「多謝駱小姐關心。只是些小事,耽擱了時間。」
「哦?瞧葉姑娘昨晚的神情,我還以為……」駱婉瑤掩唇,神色曖昧的模樣更多了分勾人的媚態。
葉曼青似毫無所覺︰「我這般鄉野丫頭比不得駱小姐知禮,昨夜有失禮的地方還望見諒。瞧我,說著失禮,還真失禮了。大清早的連梳洗也不曾,就這般出來嚇人了。這就先回房了,駱小姐請便。」說著微躬身,便真走了,留下駱婉瑤冷冷站在原地。鶯兒跺跺腳,看她家小姐的臉色,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暗暗把那不懂禮數的鄉野丫頭罵個透。
剛推開門,便見況風華端著杯子看過來。葉曼青一笑︰「你倒是悠閑。靈靈呢?
「沒搶回來,那家伙太會跑了。」況風華擺擺手,看起來倒似心情不錯,根本沒有半點沮喪的樣子。
葉曼青隨手拿了杯子,況風華滿上杯︰「你呢,一晚上的都跑哪去了?」
「遇見個老朋友,耽擱了些時間。」
況風華看她一眼︰「……別露出這副傻笑的樣子,蠢死了。」
葉曼青揉揉臉,她也不是故意的啊,不過只要一想到和阿默重逢了,她就覺得滿心歡喜。
「別岔開話題,靈靈到底怎麼樣了?」她才不相信況風華這麼個護短的人會舍得靈靈就那麼落在不明來歷的人手上,更別提現在還這麼悠閑地跟她喝茶聊天,昨晚可還是一副拼命的樣子呢。
「靈靈似乎……認得那人。」況風華猶疑道,「說是她家里人來接她了。」
葉曼青也是一驚,家里人?除了先前見過的郝雲棲,她家里還有什麼人?她的父親和二哥不是都死了麼?難道這其中還有隱情……
「她不肯多說,也只能由她了。」況風華無奈笑笑。「不過,我總覺得那人很有幾分眼熟……」
葉曼青抿嘴一笑︰「自然眼熟,你還和他打過照面呢。」
況風華眉頭一皺,隨即舒展︰「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那便宜‘老爹’!怪不得你都不曾心急!」
「誒,你這可是冤枉我了,誰說我不心急啊……只可惜——」葉曼青攤攤手,「廢人一個,急也沒用。」
況風華嗤笑一聲,忽然壓低聲音道︰「既是如此,我便不擔心那丫頭了。只是你,沒半點防身之術,還得多加小心。這青霓山今日可不同往日,台面下可遠不如台面上的一派祥和。」
「我知道。」葉曼青點點頭,「反正我不去摻和那些事,我一個弱女子,也惹不上什麼事。」
「那可不一定。我看你呀,整個一事精!不過,只要你緊緊跟著那位‘木少俠’……」況風華擠擠眼,揶揄之色頓起。
葉曼青頓時頰邊飛熱,只故作無事道︰「昨夜雲瑯宮似乎出了不少事?」
況風華面色一肅︰「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
「據我所知,雲掌門現在已經失蹤。」
葉曼青點點頭,卻听她又道︰「同時失去蹤影的,還有長無大師。」原來吳山青和郎塵一同出現在琮玉閣是此番緣由!
只見況風華湊近她耳邊︰「流雲繪也不見了。」
葉曼青差點驚跳而起,雲覓言、長無大師、流雲繪,這三者任何一個出了問題都是不得了的事,何況是三個一齊消失!這下青霓山還不炸鍋才怪!吳山青壓著這事,顧飛揚連狄望舒的傷勢也顧不得,原來如此。她此刻才真正明白為何況風華會如此放心郝靈靈,確實,郝靈靈此刻若還留在青霓派,反而危險無比。但……離境選在這個時刻帶走靈靈,是巧合,還是……關系流雲繪的幾大關鍵點同時失去蹤影,就算青霓派威勢經年,也不可能壓得住此事。她敏銳地察覺到,青霓劍派,恐怕將有一場大亂。
見她神色幾番變幻,況風華不由贊許地點點頭︰「所以你千萬不要攪入這場紛爭中。」
葉曼青一愣︰「你怎麼搞得跟交代遺言似的!」
「你——個烏鴉嘴!」況風華氣結,「不過,接下來我確實有事要做,恐怕顧不得你了,你自己凡事小心。」
思緒一轉,葉曼青隨口問道︰「該不會你也要去找那什麼流雲繪吧?」
況風華卻未反駁,葉曼青看她神色,卻是一驚︰「怎的連你也……先前在車上……」她早就知道況風華那時會在人販子的馬車上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可是她一路回護郝靈靈卻是實在的事,若說她別有用心……連葉曼青自己也不相信,況風華的傲氣不會容許她做出那般的事。
況風華扯扯頭發︰「不過是為了件無聊的事。」不知想到什麼,她神色一沉,竟透出股陰冷,一旁的葉曼青看了也不覺發怵。
「很快……就會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