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曼青迷迷糊糊睜開眼,便覺喉嚨火燒火燎一般疼痛難忍,她剛咳了一聲,邊上一人便端了茶水喂到她嘴邊。一口喝盡了茶水,她輕舒一口氣,看向身前的人︰「阿秋?」
應殘秋輕聲道︰「你的脖子有點淤青,我已經為你上好藥,過幾日便會消了。只是你這兩天就只能吃點清淡的食物了。」
「嗯……」葉曼青斂眉,「我們現在在哪?」四周圍著的木板,身下節奏性的搖晃——這情形她再熟悉不過,她在馬車里。但這馬車和她之前所見的可是天差地別,只見車內四周都用紗帳遮著,車中一側更是放置著一張軟榻,她此刻便是躺在這軟榻上。
「我、我怎麼會在這兒?」她想起昏迷前的情形,那會兒她跟著顧飛揚二人一路向外走,顧飛揚突然停住腳步回過身來,她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吳山青便一指點在她的頸間,她頓時昏睡過去。想來,那時是快到出口處了。
她連問兩句,應殘秋都不言不語,只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空杯。無奈,只好閉上眼楮假寐。許久,才听應殘秋幽幽嘆道︰「曼青,這麼多年了,我必須要盡快確認,你、到底是不是她。」
「……誰?你妹妹?」
「是啊。」
葉曼青坐起身︰「能跟我說說她的事麼?」
應殘秋抬手模模她的頭發︰「等確認了,我便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確認?要怎麼確認?難不成還滴血認親麼?拜托,就她那一身的毒血,估計早就細胞變異了啥親都認不了了吧?雖然這般想,但她心中到底還是有幾分期盼,若是真能弄明白這個身體的身份,她也許就能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了吧?眼眶忽地熱了起來,安身立命……如果可以,她寧願回到自己的世界。就算父母從不關心她的死活,也還有伯父伯母貼心照顧她,她從小便立志要給他們養老的。消失了這麼久,不知道他們急成什麼樣了,還有微微……
「怎麼了?」
葉曼青搖搖頭,忽然撲到應殘秋懷中,哽咽道︰「我、我從醒來便是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記不起來,我好怕、好怕……」
應殘秋輕輕撫著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這麼多年苦了你了,都怪我,若是當年……」她沒有往下說,只是扶起葉曼青,微笑道︰「不說這些了。你可餓了?」
葉曼青不好意思地模模肚子,應殘秋咯咯笑起來︰「睡了四、五個時辰,不餓才怪。再忍一會兒,快到三皇子府邸了。」
「三皇子?」
「嗯,恰好三皇子也要下山,便順道帶上我們。盛情難卻,少不得要在長憑府中住上數日。」
不多久,馬車慢下步來,稍息便停住了。一人在門外道︰「應姑娘,府邸已到,殿下請兩位姑娘下車。」
夜幕降下,微涼的風自大開的窗口吹入,木懷彥微微眯起眼,看著窗外沉靜的夜色。
「夜涼如水,楚兄何不進來共飲一杯?」
燭火微晃,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窗邊︰「她不見了。」
木懷彥握杯的手一緊,「什麼時候?」
「巳時三刻進入琮玉閣後便未出來。」
木懷彥雙眉一凝,站起身︰「我這便去問問。」見楚南漠站在窗邊不動,他挑眉,「楚兄可是要同行?」
「不必。」楚南漠眉間一厲,「昨夜應殘秋動手了。」
木懷彥身形一頓︰「如此……」
房門忽地被推開,齊楚探頭進來︰「臭木頭,老夫子叫——何人?」
「怎麼了,齊兄?」但見清風習習,窗邊空蕩蕩,哪有半個人影?
「不,我剛才確實看到有人……」齊楚疑惑地看看房中,「不過世上哪有人速度那麼快的?哈哈,肯定是我看花眼了!」
木懷彥淡笑道︰「方才你說狄兄怎樣?」
「哦,老夫子閑得無聊,要找你下棋呢!」
「如此甚好,在下、也正想同狄兄手談幾局。」
***
今夜的琮玉閣靜寂非常,雖已入夜,但代掌門忙著處理此次大典的後續事宜,臨近戌時仍是未歸,守在門前的兩個弟子已經打起呵欠來了。
「好困,代掌門怎麼還不回來?」
「最近事情多著呢……別說了,快醒醒神,白天還因為打瞌睡被二師兄罵呢!」
「知道了知道了……唉,也不知怎麼搞的,天天睡天天困……」
「我也是……」
兩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不一會兒,便傳來規律的鼾聲。
院中忽地刮起一陣迅疾的風,只听一聲輕微的門板「 噠」聲,除了在風中微晃的樹枝外,一切平靜如常。
不多時,疾風再起,一條人影箭一般射向牆外。那人似對周邊環境極為熟悉,幾個縱掠便鑽入那一片竹林中。入了林,那人便緩下腳步。
夜間風急,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竹影紛紛,把整座林子映出幾分幽深難測的神秘。
「東西拿到手了?」
那人嗤笑一聲︰「你的情報那麼清楚,我再拿不到豈不是笑死人?」雖然壓低了嗓音,但那般清亮的音色,卻仍能辨出是個女子。
「拿到便行。你的時間也不多了吧?盡快把事情了結了早日踐約——」
那個女子卻是陡然回身甩出一道銀芒,一驚之下,他袖中紅芒一閃已然握在手中,不知怎的忽然頓住,那銀芒便貼耳射過。
那女子冷聲道︰「宵小之輩,還不現身?」
黑暗中只听「鏗然」一聲,那銀芒已被來人掃回,來勢洶洶直擊那女子。那女子道一聲好,側身閃開五指成爪便收回銀匕。
「閣下為何跟蹤在後?」交手一招,女子出聲間已然客氣許多,只是仍掩不住傲氣凜然。
「你手中的東西,我要了。」
低啞的嗓音沉沉回蕩在林中,竹葉紛飛,一道人影赫然自三丈遠處的樹影中邁步而出。
一直未出聲的另一人緩緩攏住手中紅芒,輕笑道︰「原來是使役閣的高人。失敬失敬。」
「使役閣?近幾年驚駭江湖的殺手幫?」冷冽的女聲哼笑幾聲,「有趣,有趣。怎麼,使役閣不殺人改搶劫了?」
對面那人卻是沉默不語,只緩緩抽出手中長劍。劍刃在鞘中滑動的聲響分外刺人,那女子驀地抬頭,暗淡天光照在她的右臉上,影影綽綽,除了那雙冷狂的眸子外,竟是瞧不清面容如何。
「要戰,便戰。況風華奉陪到底!」
一時間殺氣陡盛,連飄動的竹影也似被凝固了般,沉寂無聲。
忽然一聲妖嬈輕笑如水袖舞雲般隨意蕩開沉重的氣氛︰「都是熟人,兩位何必費工夫?」
「熟人?卻不知何時我和你離境也成了熟人了?」況風華淡淡諷道。
離境卻也不生氣︰「郝靈靈那丫頭,見了我也是要叫一聲哥哥的。」一句話堵住況風華,他才看向對面的人︰「在下剛好知道一點葉姑娘的事,不知閣下可願听一听?」
那人按劍而止︰「條件。」
「爽快!條件並不難,這東西,況姑娘有急用。但,僅是暫時借用,不出五日,必然送回。到時不用兄台動手,在下親自奉上此物。如何?」
「……可以。阿青現在何處?」
況風華身形一動,卻未出聲。只听離境答道︰「葉姑娘此刻人已在山下長憑府中。」
那人收劍回鞘,身形登時消失在原地︰「五日後,再來取物。」
稍息,離境才吐出一口氣。況風華卻未出口嘲笑他,反倒若有所思道︰「能查到葉曼青的身份麼?怎麼連長憑府也牽扯進來了?」
「……至今仍是毫無頭緒。」離境的口氣有點挫敗,「此事暫且放下。你速速下山,五日後定要將此物送回。」
「知道了。真是,比女人還嘮叨。」
「你——」離境氣結,忽地口吻一轉,妖嬈之音頓起,「比起你來,只怕大多數男人都像女人吧?」
「……找死。」
銀芒斬斷無數飄飛的竹葉疾旋而至,離境袖中紅芒一閃便收,輕笑著轉身躍出竹林。銀匕滴溜溜轉回況風華手中,她低咒一聲,身形一晃,向林外掠去。
「該死的妖人!」
南苑望雲亭,四盞黃燈籠分掛四角,均勻地在亭中灑下昏黃的光影。
亭中兩人,一人執黑棋,一人執白棋,偶爾閑聊幾句,悠悠落下棋子。他二人這般光景已有半個時辰,原本在這觀棋的齊楚早叫著受不了回房去了。此時棋盤上黑白棋子各佔半邊江山,局勢平和,並無緊窒之勢。
「狄兄現下傷勢如何?」
「已無大礙,不日便可康復。」
「早先听說三皇子已經下山了?」
狄望舒一頓︰「正是。」忽然抬手捻了兩枚黑子放在右下角,「罷了,今日之局,到此為止吧。」
木懷彥面上笑意悠然︰「狄兄終于肯停了?」
狄望舒斜睨他一眼︰「我是沒料到你這般耐得住性子。行了,要問什麼?」
「那在下便直言了。」木懷彥神色一正,「葉姑娘可是被一同帶走了?」
「是,殘秋要下山,便搭了三皇子的車。」狄望舒神色復雜道。
「……卻不知應姑娘憑借的是什麼?可是葉姑娘自己同意的?」
見木懷彥眼眸略冷,狄望舒暗嘆一聲︰「殘秋認定葉姑娘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絕不願放手。」
木懷彥定定瞧著他半晌,看向棋盤︰「這局勢,你確定要這樣走下去麼?」
「狄望舒向來別無所求……若有所求,卻非踐願不可。」狄望舒淡淡笑道,「木兄不也如此麼?」
料不到他竟有此言,木懷彥一時狼狽,竟是答不上話來。頓了幾息才低聲道︰「我、我也不知……」
狄望舒眸中隱現了然之色︰「說是不知,其實……」已然知了。
木懷彥別開頭,望向茫茫夜色︰「這一局,已近收尾了吧?」
「嗯……」狄望舒也看了過去,聲音微帶感傷,「同門相殘,這般結尾……」幽幽的嘆息浸入空茫的夜色中,飄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