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睡了許久許久,葉曼青艱難地睜開眼,只覺全身的骨架都睡麻軟了般,手腳都沒一絲力氣。
又是陌生的房間……
就著側臥的姿勢,葉曼青隨意打量了下四周。簡潔而看不出絲毫個人品味的擺設——這地方,該是屬于個男人的。劫她的人一撥又一撥,男男女女輪番來……她可真緊俏啊!她無聲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趴在床前地板上的小身影身上。怎的他也在這里?難道她最後還是被他們帶回那個什麼宮了麼?那木……那個名字在嘴邊悄悄一過,思維便有意識地截斷,不再往下想去。
許是真的躺了太久了,她覺得連脊柱都木木的,當下便撐起身來準備下床走走。卻不想剛剛抬起一點便覺不妙,一陣涼意陡然襲來,她驚訝低頭,這才發現她竟然只穿了肚兜褻褲躺在床上。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時腦中轉過諸多想法,她勉強冷靜下來,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身上的諸多傷處都已被細心包扎妥當,便是右肩的傷口也沒有之前那麼痛了。她頓時松了一口氣,原來是為她治傷……
眼光一轉,葉曼青看到枕頭旁疊著兩套衣服,壓在底下的正是她那套刀槍不入的寶貝。當下也不管其他,動作快速地將白衣先套了上去。右肩的傷口時時在提醒她,當時若不是有這套衣服,那她身上的皮肉早就被撕了不知多少片走了。待抖開另一套衣服她卻是一怔,原來那是套緋紅色的女裝,亮麗的顏色晃得人眼前就是一亮。葉曼青卻有些犯難,她平日都不願穿過于鮮艷的衣服,尤其到了這個世界後,更是幾乎只有白色系衣服了。只是眼下沒有其他選擇,只有先湊合著穿上。
待她打理妥當邁下床來,卻見逃兒不知何時醒了,怔怔地看著她。盡管因之前的經歷,葉曼青對孩子是有著近乎恐懼的潔癖。兩人呆呆對視幾息,還是她先開的口︰「我、怎會在這里?」
逃兒卻似沒听到她的問話般︰「小姐……醒了。」
葉曼青無奈︰「是誰把我帶到這兒的?是你嗎?」
逃兒搖搖頭,抬手指向門外。門忽地被撞開,晨光紛飛中,一道人影呆呆立在門口。好一會兒才澀聲道︰「葉姑娘……」
葉曼青身體一震,昏迷前的記憶便如開閘的水龍一般激涌而出。心中莫名一痛,她緩緩吸了口氣撇開頭︰「木少俠怎會在此?」
木懷彥撫著門框的手指驟然握緊,猶自笑道︰「你覺得怎樣,可有不適之處?」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葉曼青面色一變,頓時想到身上處理好的傷口和換下的衣服︰「誰給我換的衣服?」
木懷彥一滯,吶吶不成言。卻听沉冰似的男聲緩緩插入︰「是我。」
雖然早有準備,但果真得知事實,葉曼青仍是下意識咬住嘴唇。先前這男子所作所為對她來說只是羞辱,若非當時事出突然,她早就給他一頓苦頭吃了。只是——
「多謝你救我。」
似未料到她會這般說,穆寒蕭也是一頓,輕咳一聲方道︰「你失血過多,現下雖是醒了,卻仍需靜心休養。我、我再為你診脈。」
話說完,他探尋似地看向葉曼青,直到她點頭應允才邁入房中。他頎長的身影一入房中,登時多了股壓迫感,葉曼青捏住被單,強自鎮定道︰「煩請木少俠把門關上,我想同穆莊主獨處一會兒。」
「……好。」
木懷彥眼眸虛虛掃向房中的逃兒,他一個激靈,趕忙跳出門來。木懷彥抬眼看向床榻處,那女子緋紅衣裳此時彷如暖焰靜靜燃燒,連那原本略顯蒼白的臉色也被暈染出一絲紅艷。她的眸光與他交匯,不閃不避,卻也沒有半分溫情,像是在看著毫不相關的人一般。他的眸光微微一黯,手臂輕展將門帶上。
葉曼青微微眯起眼,他背光的身影一時看不清面容,只是在那般清和目光注視下,她只覺有再多怨憤也會消散了去。更何況,更何況、他本就不曾有對不起她的地方……相遇至今,他對她可算是照顧有加,若沒有他的回護,她在青霓山上哪能那般逍遙?後來情勢所迫她下了山來,也不曾想到給他遞個消息。原本還想著跟阿默浪跡天涯的,不曾想過他們竟還有再見的機會。那一天她也是激怒之下失了冷靜,便為那兩字生出這許多怒氣來,實在是不應當。按她一貫行事,該是問清緣由再來判斷,當時卻不知為何想不到這些,反倒莫名其妙抽了他一耳光。現下想起這些,她心中不由生了些愧意,不由尋思著該如何補救。
「辛眉、辛眉?」
葉曼青登時回過神來,下意識挺直了脊背,面上微笑漾出︰「穆莊主喚的是誰?」
穆寒蕭一愣,唇邊便帶了絲苦澀,卻見眼前熟悉的緋衣女子笑意清淺道︰「穆莊主不是要幫我診脈麼?」
「……是。」
穆寒蕭走過去,在塌旁坐下。葉曼青伸出左腕,他搭上三指,靜心听辨幾息︰「脈象已回復平和,只是稍嫌疲弱,將養一些日子便會好的。」
「這樣便好。」葉曼青收回手臂,她可不願自己淪為隨時會暈倒的病弱小姐。思緒一轉,她便笑道,「先前雖同莊主見過面了,但情況混亂,到了現在還不曾見禮,真是失禮了。小女子姓葉,名喚曼青,謝過莊主救治之恩。」
「葉曼青……」穆寒蕭喃喃念著,似在品匝這個陌生的名字。面前這人的容貌身形和記憶中一般無二,尤其是穿上這襲緋紅衣裳,越發映襯得眉目清靈。便是病中虛弱也不稍減那等風貌,反倒多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柔弱。只是無論外貌如何嬌怯,她的性子卻如以往一般絲毫不做作。恩是恩,怨是怨。便如同她嘴上道謝,手上卻好幾次揉過方才他手指踫觸的地方。只是她的言談間少了過去的那種生澀,听木懷彥所說,她這段時日來屢次歷險,其間驚險無法一一道來。單是他那日所見,她那般好忍耐,雖說他是心有所牽猝不及防,但她一個弱女子能在那般境況下求得生機,實非易事,可見這兩個月間事態之險。更何況她記憶全失……
葉曼青見他只是沉吟並不開口,臉上的笑容幾乎便要維持不住。這人無形中的壓迫感已讓她手中汗濕,許是前一日的記憶太過深刻,她心中似有些怕見到他,只得硬著頭皮出聲道︰「穆莊主?」
「以後莫要再這般叫我。」看她似有怯意,穆寒蕭不由伸手在她眉角輕拂。這般動作不過是他與愛人間習慣的安撫,但葉曼青身體突地僵硬,他頓時想起面前這人已有些不同,手指在空中頓了一頓,卻未收回,仍是輕輕將她眉角撫順才放下。「我知你已忘記前塵,只是你我……本是夫妻,這般生疏只叫我心中難受。你便如以前一樣,喚我的名吧。」
葉曼青的思緒在听到「夫妻」兩字時已是停頓,她再未料到這人跟她的關系竟是這般!便是之前木懷彥喚的那兩字,她、她也只當是他盡著禮數而已,哪里想得到……一朝醒來竟成了人妻,這般轉換實在叫人回不過神來。
「穆、穆莊主是在說笑吧,呵呵……」面上強笑她自己不用也知道必然僵硬無比,心頭在大吼著趕緊回神,腦子卻總是轉不過來,一直在那「夫妻」兩字上打轉。莫名其妙就擺月兌了單身生涯,還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時候,這事,可叫人怎麼反應啊……
「寒蕭。」
啊?葉曼青一愣,對上他認真的眼神才明白,他指的是他的名字。當下被看得頭皮發麻,背後冷汗一粒粒鑽出。卻是無處可避,神情這個男人的強硬與木懷彥毫不相同,便是阿默也不曾這般威壓于她,在這般灼灼目光注視下,她一時間便是扛不住,只得木木地張嘴叫道︰「寒蕭。」
卻似冬去春來在,瞬間冰消雪融,百丈崖冰化作春溪清澈,一點綠意消了天地蒼茫的冷寂。穆寒蕭的神情似在夢中,冷硬的面容透著恍惚,仿佛午夜夢回的驚顫,似乎眼前的一切隨時都會化作泡影。這般神色便將他堅硬的輪廓也磨蝕了些,眼眸中光彩明滅,便是葉曼青這不知前事緣由的人也不由動容。這男子的深情好似雪地冰封,在堅冰之下卻是灼如烈焰,便只是冰山一角,也讓觀者也暗自心顫。
只見他怔怔抬起手來,像在觸踫幻夢一般,卻只是靠近,不敢輕踫,生怕一觸之下眼前的一切便會消散。葉曼青只覺他的手指在她發梢上猶疑,身體越發僵硬,卻也不敢出聲驚擾了他,只得強自鎮定地坐著不動。
「你初次叫我的名時,也是這般不甘願……」
微涼的手指穿過她後頸的發絲,若有似無的觸踫激得她頸後寒毛直豎。眼下情形,自然讓她明了「她」對這位穆莊主有多重要,也就無需擔憂會受到傷害。只是,任憑眼前這人如何溫柔,他卻是對著她在思念妻子,這般詭異的感覺直讓葉曼青渾身難受。再回想起來,她當初可是從棺材中爬出來的,他的妻子十有*……是早就香消玉殞了。上天啊,她只希望他的妻子在天有靈不要半夜找上她……莫名的,她只覺腦後一陣涼風吹起,登時驚跳而起。卻不想穆寒蕭的手臂攔在她身後,她趔趄一下往前撲去,正是投懷送抱的絕佳姿勢。
……絕佳到讓人咬牙切齒活見鬼啊!
身前喜悅的男人可不管這些,伸手抱了個滿懷,失而復得的珍寶就在眼前,怎不讓人欣喜若狂?哪還顧得上些微不順意的掙扎?
葉曼青探手一模才想起,她的衣服早給換了,那匕首也不知去哪了。
穆寒蕭雖未如何用力,但雙臂將她整個環住,恰恰將她鎖在懷中,她竟是動彈一下也難。好在他此刻雖是心神震動,卻只是抱著,並未有其他舉動。要不然……葉曼青暗暗咬牙,等她拿回匕首非得在他身上戳上七八個洞不可!
只是這人……卻是真的可憐。葉曼青心下惻然,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夢是決不能實現的。既然在棺中醒來的是她,說明他的妻子早就魂飛魄散。生死相隔,是誰都邁不過的天塹。任憑你如何情深,如何奢望,求不得,便是人間至苦。
她又要如何跟他說明這個事實呢?听他們只言片語,只怕這人奢求著妻子復活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若是一朝夢碎,他……可能承受得住?越是深情,越是泥足深陷。她畢竟佔了人家的身體,雖然決不至于說為此便要「以身相許」還他美夢,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絕望而死。她全身上下,可都是欠人家的債呀……
一時間,葉曼青只覺人生前景昏暗。她原想著探出這具身體的身份也好有個依靠,不想這人竟然復雜至此,應殘秋那邊尚且不說,光眼前這個男子她便無法應對。眼下阿默又……想到阿默,她只覺心髒緊縮,痛不可言。先前神智清明時她便已想過,那次劫殺的人分明只是要她的命,並無襲擊阿默的意思。想來那批人該是使役閣之人,畢離塵先前的警告已成了真,阿默該是被帶回使役閣了。只是,為何會有先後兩批人?逃兒三人扮作一家三口下藥在先,使役閣的人追殺在後,她奔逃而出,卻恰恰遇見逃兒等人。事情怎會如此湊巧?難道這兩批人暗中有聯系不成?但以她先前所看,逃兒他們分明是和應殘秋源出一家的。雖然兩方對她態度截然不同,但他們都曾提過「宮主」兩字……卻不知這又是何方神聖,為何對她如此執著?
作者有話要說︰小葉子就是賣身也不夠還啊……真是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