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尋蹤
議事廳中紛鬧的氣氛全然沒有影響到這一隅別院的靜謐。因穆寒蕭一向習慣所致,別院中少有僕從出現,此時整個院落都顯得靜悄悄的毫無聲息。同樣毫無聲息的,是輕輕拂過台階的女敕黃裙擺。
駱婉瑤縴巧的身姿在石階上稍稍頓了一頓,四下環顧一周。這院中的擺設她再熟悉不過,往常穆寒蕭不在時,她便時常來此小憩。只是今日看來,莫名地覺得這處處入眼的東西都礙眼無比。就如這時辰的風,涼得不似如此明朗天色下該有的。
她微微一笑,輕緩地向客房走去。她一間間推開房門,又一間間關上。直到——
敞開的房門讓屋內的擺設一覽無余,雕花木床上靜靜躺著的女子面色略顯蒼白,露出被子的一角衣襟是深沉又張揚的緋紅。紅與白的映照,越發顯得那昏睡中的女子柔弱無力,仿佛稍稍抬指便可將她清淺的呼吸掐斷。
僅僅是這般想著,便有種抑制不住的快意涌上心頭。
駱婉瑤壓抑著心內的興奮激動,一步步走到床邊。
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看到這張臉都有想要撕碎的沖動。也許,看著這個人扭曲著表情求饒的樣子,才是最能讓她快樂的情景吧……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她微微抬起手,就要落在那女子的臉上,忽然身後傳來三聲有節奏的敲門聲,她猛地一驚回身。
只見門板上不知何時半靠著個身穿粉色布裳的侍女,見她回頭,那侍女卻也不驚不乍,淡淡道︰「大小姐,這個人你不能動。」
「……為什麼?」駱婉瑤的手緊了緊,卻沒有落下。
那侍女輕哼一聲︰「此人與殿下有關。」
殿下?駱婉瑤思緒瞬間一轉,忽地吃吃笑起來︰「你莫想著拿殿下壓我呀!這個女人,我認識她足有七年,可從不知她和殿下有什麼相關。」
「信不信由你。」那侍女眉眼陡然凌厲起來,「不過,你若真要動手,也可以試試。看看……是你先殺了她,還是我先折斷你的手。」這般狠辣的話語從她口中說出,卻明明帶了幾分妖冶動人的味道,只是其間的冰冷殺機讓人不敢輕忽。
駱婉瑤心中忿恨,冷冷同那侍女對視幾息,終是甩袖走了出去。這個侍女的手段她是知道一點的,駱婉瑤終究不敢和她賭狠。只是,辛眉會和殿下有關嗎?這事,爹爹是否知道?若真有此事,爹爹定會跟她說的。還是說……心下思量幾轉,駱婉瑤咬咬唇,往議事廳方向行去。
那侍女只是倚著房門,目送駱婉瑤遠去。許久,她才輕輕拍拍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的逃兒。
「好孩子。」她縴長的手指緩緩在逃兒的頭頂摩挲著,「關二爺和銅姑辦事不力,我已經按宮規處置了。」
像是听到了什麼恐怖故事一般,一向面無表情的逃兒臉上驀地出現一絲駭怕的神色。似乎察覺到他的恐懼,那侍女安撫地模模他的頭︰「莫怕莫怕,只要你好好照顧小主子,以後回宮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逃兒再不敢說話,只是默默低下頭看著地板。那侍女也不以為意,輕笑一聲,再看了躺在床上渾然不知事態凶險的緋衣女子一眼,便轉身施施然離開了。
緩了一緩,逃兒僵立的身形才動了起來,他走進屋中將房門關上,便呆呆地趴在床邊注視著昏迷不醒的女子。許久,似乎看得起了點困意,他把臉頰放在被面上輕輕擦了擦。
「不要死……」
議事廳眾人散去,穆寒蕭早就听得不耐煩了,當先走了出去。木懷彥見狄望舒和齊楚兩人面色似有不尋常,便緩下腳步,邀他二人一同到別院閑話飲茶。
因在議事廳待的時間不短,這時候已是暮色半空。剛定下大計,駱凌戈自是安排了晚宴要與群雄同歡。木懷彥隨意尋了個理由推辭了,駱凌戈也不以為意,淡淡吩咐奴僕不可怠慢了別院眾人便未再多言。
木懷彥三人便相隨離去,先前木懷彥為找尋葉曼青出城,這之間已經過了數日,這次再聚卻還未有時間好好聊聊。一路上便只隨口閑話,木懷彥將這幾日的經過說了一遍。他雖然說得簡略,但狄望舒對這個中情由有相當了解,當下便是一嘆,許久才說出一句︰「正該去探望葉姑娘一番。」只有齊楚先前不知事態,這下听了幾句,疑惑道︰「木頭,我怎麼听著……好似你那個師兄和臭丫頭有點牽扯?」
齊楚這話實在也是說得隱晦,他並非不懂人情世故之人,平日玩笑無忌不過是因朋友親和。但方才所听到的,再加上先前穆寒蕭的表現,他隱隱地也猜出穆寒蕭和葉曼青的關系必不單純。只是他絕計想不到事情會有那般詭異,眼下只是顧著木懷彥的心情才這般問的。
木懷彥神情一黯︰「……這緣由說來話長。」
見他這般神情,齊楚自然不好再問,只好打著哈哈轉了話題。
前頭便是別院,他們剛進門,就見穆寒蕭孑然立在院中,白衣蕭寒,猶然一股淒愴之意環繞。木懷彥略一躊躇便上前道︰「師兄,葉姑娘可醒了?」
「……仍是昏睡。」
木懷彥點點頭,一時間卻不知再說些什麼好,身後狄望舒笑道︰「好個神醫的派頭,連茶水也欠奉麼?」
穆寒蕭這才回過身來︰「廚房中有水有爐,自己煮去。」
「誒,哪有這般待客的?」狄望舒撢撢衣袖,「更何況穆神醫的藥茶,難得撞見一次,怎能放過?」
穆寒蕭嗤笑一聲,卻真個轉身往廚房走去。
狄望舒不理會一旁擠眉弄眼的齊楚,徑自走到院中的石桌坐下。
「……你們如何看?」
正凝神望著院東側廂房的木懷彥聞言眉頭一皺,腳步未動︰「狄兄想談的便是這個?江湖大事,在下不宜介入。青霓派既已跳出這趟渾水,狄兄又何必再多費心?」
狄望舒苦笑道︰「青霓派自然與這些事無關,我早說過,此次下山,單是為了私事。」
「既然如此,狄兄更不該在這多做停留。」
狄望舒欲言又止,齊楚大大嘆了一聲︰「木頭你是腦袋犯抽了吧?當初青霓山的事,你真以為已經結束了麼?」
木懷彥一愣︰「青霓派的事既有三皇子插手,我自然明白不是那般簡單的。只是朝廷之事,不是我等可以干涉的,青霓派既然已經跳了出來,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老頭子回京前曾警告過我,江湖事從來不單純,既然三皇子能插手,那其他人又為何插手不得?」
這話中意味,木懷彥听得一驚,便听狄望舒接道︰「木兄可知,當初在青霓山上施力的不止三皇子一人。」
「你是說,離境……」離境出現得時機太過湊巧,尤其他那身絕妙的易容之術,簡直像是專為青霓派的危機所設。
狄望舒輕笑道︰「木兄可曾想過,當初三皇子暗中掌控青霓派是為了什麼?為何現在青霓派隱退,三皇子卻沒什麼反應?」
為了控制青霓派,三皇子和顧飛揚花了那麼多心思,自然不是為了讓青霓派安然隱退。天下第一的劍派,本就該在武林中揚威。三皇子入了化城寺不久,朗塵便帶著武僧出沒武林,為何卻放著青霓派不用?朗塵那個尋師的借口,青霓派同樣可以用上。這個中曲折木懷彥哪有想不到的?只不過他心性好靜,不喜過多接觸這些事,便只把分內事做好,旁的事都不過問。
見他不說話,狄望舒也不以為意,自顧自道︰「只因離境背後的那位大人物力道用得巧,讓三皇子無暇也無心再管青霓派。」
木懷彥一挑眉,齊楚狀似隨意地掃了掃四周,低聲道︰「听說最近京中不太平……」
「那又如何?」
狄望舒笑道︰「素來听說三皇子有大志,這京中潮涌,他豈有不掛心的?」
不知為何,木懷彥今日似有幾分心神不寧,幾句話下來語氣竟有些躁動︰「我方才便說過,這些事再如何也與我這般的小民無關,狄兄有話不妨直說,何必兜圈子?」
狄望舒和齊楚對視一眼,忽地輕嘆一聲︰「若我說,這些事與葉姑娘也月兌不得干系呢?」
「怎可能?」木懷彥一頓,「葉姑娘怎會同朝廷有牽扯?便是……師兄也從未提過。」
「……她是殘秋的妹妹。」狄望舒沉默一瞬,「我此次下山便是為了尋殘秋,當日傳來的消息,不過是說殘秋同葉姑娘在中鴻城外被劫失蹤。現在葉姑娘已是安全無虞,殘秋卻仍是毫無消息。也許,要等葉姑娘清醒了再問問她吧。」
狄望舒話中有保留,木懷彥和齊楚卻都明白。應殘秋功夫不弱,當初她又是蓄意帶走葉曼青的,怎會莫名被劫擄?恐怕,這不過是個月兌身之計罷了。若真是如此,那應殘秋的真實身份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但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狄望舒的擔憂不止如此。他和離鏡接觸的較多,也更知曉離鏡背後那人的勢力,只是就連離鏡都查不出應殘秋的身份,這……
「況且,即便木兄想置身事外,恐怕葉姑娘也不願吧?」狄望舒莫名一笑,「我卻是記得,使役閣那位修羅殺神對葉姑娘可不一般吶!」
木懷彥眼微沉,側轉身道︰「我知道……此事我會注意的。」
狄望舒也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適可而止才是上策。正想換個話題,忽然一陣淡淡的藥草茶香飄來,當下便笑道︰「有口福了!」
說話間,便見穆寒蕭端著一個托盤走來。他將托盤往桌上一放,轉身便要走。
狄望舒連忙喚住他︰「哪有這般怠慢客人的?一同飲茶吧。」
穆寒蕭頓了一頓,靜靜坐下,抬手取了杯子依次倒好茶水。他看一眼立在花葉旁的木懷彥,低聲道︰「你……去看看她吧。」
木懷彥驚怔回神,又听他自言自語道︰「她該是醒了。」
木懷彥默默點頭,抬步往廂房走去。剛踏出一步,便听「吱呀」一聲門響,葉曼青拉著逃兒從房中走出。她的面色仍有幾分蒼白,眉眼間的驚惶卻早已消失不見,一轉頭看到眾人在院中喝茶,便笑著迎了上來。
「今天怎麼這麼好興致!」她皺皺鼻子,「唔,好特別的香味,不知道有沒有我的份啊?」
穆寒蕭雙眼在她身上打了個轉,想開口問些什麼卻又有點遲疑,便沉默地把倒好茶水的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葉曼青也不客氣,端起杯子啜飲一口,只覺熱茶入喉,清淺藥香彌散周身,說不出的舒服,不由連連贊嘆,要逃兒也常常味道。從她走出房門到現在,她似乎根本就沒看到站在一旁的木懷彥,自顧自地同狄望舒齊楚閑聊著。
木懷彥站在她身後,袖子底下的手掌禁不住緊了緊,卻仍是笑道︰「葉姑娘現下覺得如何?還是讓師兄再為你把把脈吧。」
「你先前的癥狀有些怪異,再切脈細觀一下方好。」穆寒蕭也點頭道。
葉曼青斂眉輕笑︰「多謝穆莊主關心,我已經感覺好多了,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穆寒蕭面色陡然一變︰「你說什麼——」
「穆莊主,怎麼了?」葉曼青抬眼看來,面上笑意不減,但眼眸中冷意凝結,絲毫不退讓。
穆寒蕭抿唇,眼光落在她擱在桌旁的左手上,面色便是一黯,低聲道︰「隨你吧。」
他們三人間詭異的氣氛連旁觀的齊楚也覺得不好消受,正打量著是不是要找個借口離開,就听葉曼青笑道︰「早先在宴席間不方便問,現下正好,狄公子,不知道秋姐姐現在可好?」
第二十三章探跡
「狄公子,不知秋姐姐現在可好?」
她這話問出口,狄望舒便是一愣︰「殘秋自下山後就下落不明,在下正想向姑娘詢問當日中鴻城郊之事。」
「原來狄公子還沒有秋姐姐的消息?」葉曼青凝眉回想道,「那天秋姐姐說要帶我出城散心,沒想到我們剛和三皇子的車隊分開不久,便遭人半道伏擊……」她便將當時的情形細細說明,只在最後楚南漠出現將她帶走之處模糊帶過。
狄望舒和齊楚在听到那些攔路人使用箭陣時面色齊齊一變︰「疾風連環箭?這——」
「如何?」
卻是木懷彥答話︰「疾風連環箭乃戰場殺陣,弓箭手一向不易訓練,整個耀國能培養出疾風連環箭陣的人屈指可數。更何況,面覆青甲攜短刀角弓,這般裝束,便只有烈州青甲軍了!」
葉曼青越听越是糊涂︰「烈州青甲軍又是什麼來路?」
狄望舒輕嘆一聲︰「烈州青甲軍,乃現今駐守北境的五皇子直屬軍。」
五皇子?葉曼青不由一驚,心頭不安的感覺愈濃,應殘秋難道會和五皇子有關?那……那辛眉的身世,又會帶出什麼牽扯?如果應殘秋真的是五皇子的人,那她一直潛伏在三皇子身邊是為了線報?這兩位皇子的爭斗,說到底也無非是為了朝堂之上的高位。自古以來皇位之爭便極是慘烈,卷入這樣的漩渦,能幸免的人少之又少。葉曼青在這個世界已經待了不短的時間,對耀國北烈皇朝的情況也約莫有個粗略的了解。
當今皇帝明展翼至今共育有六子三女,大皇子在早年滅門案中不幸慘亡,二皇子先天跛足,這兩位便早早與大位無緣。四皇子之母原為一介侍女,因在戰亂中失蹤而被追封為修儀。四皇子一向平和無爭,醉心于琴棋書畫之中,無意大位。六皇子尚且年幼,且他母妃早逝,自小在皇後膝下長大。皇後當年痛失大皇子後雖然生了大公主,但仍是郁郁寡歡,對養在身邊的六皇子便疼惜十分,更舍不得讓他吃半點苦。六皇子如今不過十三歲,仍是童稚懵懂的模樣,若要成器,恐怕還有的磨練。但如今……
明展翼以武力立國,當初又以戴罪之身在漠北苦寒之地受盡折磨,後來更歷經九年戰火,所受傷痛無數,雖然有眾多名醫輔以名貴藥材養治,卻仍然阻止不了身體的衰敗。數年前有傳言說明展翼有意早立太子,天下人的眼楮便都盯在那兩位皇子身上。
三皇子明,素來心智高傲,少年時曾被明展翼贊為「有雄鷹凌空之大志」,其母為現今最為受寵的德妃。他十八歲那年便以未及冠之齡獲得封地,且封的還是天下最為富足的中鴻城,兼管憑州事務,其榮寵可見一斑。
而五皇子明昶之母卻是除皇後之外品位最高的淑妃,皇後體弱,宮中事務多由淑妃代管。五皇子心性狠辣,幼時遭遇敵軍不但絲毫不畏懼,更憑一己之力成功刺殺一名將領,被譽為軍中佳話。他在立國後協助平定北境有功,被封烈州。當年明展翼由燁州起事,烈州乃必爭之地,正是搶得先機奪得烈州,才有後來的勢力壯大乃至立國,因此皇朝也被稱為北烈皇朝。將烈州封予五皇子,可見明展翼對他的重視。
這般一觀視,就知道這兩位皇子最有爭奪大位的實力,明展翼遲遲沒有表態,對兩個兒子也是一碗水端平,叫人分不清他的真心屬意誰。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自然要考慮當今聖上百年後登基的新君是誰,這樣才能盡早站好隊。于是朝中動向分為三派,一派是以丞相為首的文官派流支持三皇子,一派是以太尉為首的武官勢力支持五皇子;剩下的一派,卻是文守公所代表的尊皇一脈,只以明展翼的旨意為準,不明確支持任何一派,只要是最終獲得繼承權的人便是他們承認的新君。
現今情勢,大體上是三皇子在南部勢力較大,而北境則在五皇子掌握之中,至于京都紀州一帶,卻是絕對掌控在明展翼的手中。也就是說,兩位皇子剛好是旗鼓相當之勢,這就讓大位的落定愈加難以揣測,眾多勢力都成了兩方網羅的對象。而在這之中,不得不提的一人,便是當今嫡長公主明熒。
明熒的降生是耀國口耳相傳的一個傳奇,當初皇後身懷六甲即將臨盆之時,正是明軍生死存亡之際。因南宮曜錯判情勢誤了戰機,明展翼主軍被困在雪螢谷中無法突圍。當時連下了兩天暴雨,雪螢谷中濃霧連綿,谷中爛泥遍地山石濕滑,極有可能有山體滑坡的危機。可恨眾人被濃霧所困辨不清方向,根本找不到出路。正是夜黑霧濃的時分,綿綿陰雨中卻忽然傳出一聲嬰兒脆啼,同時間,天際出現淡紫色的瑩亮光華,濃霧隨之一散,現出的正是東南向的出路。軍中眾人頓時精神大振,急急向出口涌去。大軍剛沖出山谷,便听得隆隆巨響聲不絕,爾後一股渾濁泥流攜帶著無數沙石從谷中沖積而下,大軍先前所立的地方瞬間被吞沒。只消晚得一時半刻,便是軍毀人亡之危。
驚魂甫定的明展翼著人探問後才知道夫人剛降下一女,原來夫人為不影響軍心一直隱忍不言,除了身邊服侍的人外,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到了臨盆的時候。眾人都嘆夫人雖是弱質女流,但心智卻是十足能忍。明展翼好一番慰問後,抱著身上血污還沒擦干淨的女兒,豪氣大發,笑言此女正是上天賜予他的絕地生機。他年少時也曾是京中有名的佳公子,卻被肅寧王譏諷「螢火之光,豈可與星月爭輝」。此時絕境逃生,他臨崖大笑「螢火之光,偏要同星月爭輝」,便為此女取名為「熒」,更在日後立國時以「耀」為國號。
在說書人的口水噴濺中,滿身血污的明展翼與滿身血污的嫡長公主,正是天授皇權的明證。事實似乎也是如此,從那一役後,明軍各處戰事都順遂無比,逐一攻克城池,最終逼得肅寧王死于戰陣中,從而一統墨江以北的九州之地,將楊家殘余勢力趕至墨江以南。
明熒在五歲的時候就進入妙華庵,跟隨北師湛如修行。因湛如師太善察天機,對明展翼助力不小,妙華庵便被封為國庵。明展翼對明熒疼寵入心,將她交給他最為敬重的湛如師太更可見對這個女兒的期望,後來出生的兩位公主多次請求入庵修行,卻都被明展翼駁回。有這麼一樁緣由,耀國上下庵廟之剩遠超前朝,不少官家富貴女兒都爭相進入庵廟修行。這禮佛從道之路,卻反倒成了天下女子標榜身份的墊腳石了。明熒在妙華庵修行至今已近十五年,明展翼非但沒有急于讓她成親,反倒有放任之意。也正因為有這位嫡長公主遲遲不嫁的先例在前,耀國女子成婚的年歲都要比前朝晚上一兩年,比如駱婉瑤定親多年仍未出嫁,眾人雖然好奇卻不以為怪。
以明熒在明展翼心中的地位,她若屬意哪一位兄長繼任大統,定然能對明展翼產生影響。況且妙華庵尊為國庵,又有北師湛如坐鎮,這一支的勢力卻是不同凡響。不消多說,只要湛如師太測察出的「天意」能顯出一絲半毫,便足以翻轉整個局面。因此對于現在仍然在妙華庵中的明熒,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十足上心。
見葉曼青凝眉不語,木懷彥抬手一招攫住幾枚落葉,一枚枚擺在桌子上。
「現今的江湖上的台面情勢,三皇子已取得青霓派和化城寺的勢力,五皇子直到現在才初露端倪,目前他手上的籌碼還不清楚。」他頓了頓道,「應姑娘若是五皇子那邊的,她潛伏多年,對三皇子的舉動不可能毫無所覺。既然三皇子已在暗地掌控江湖勢力,五皇子想必也有相應舉動。」
齊楚點頭︰「不錯,以五皇子的深沉心性,絕無可能沒有行動的。說不定,就在這駱家莊中,便有五皇子的眼線。」
葉曼青不由心一沉,莫名恐懼起來。
穆寒蕭沉吟半晌,眼中寒芒一閃︰「先前我尋到辛……葉曼青時,她正落入宵小手中。」他看向站在葉曼青身後一臉茫然的逃兒,「說,你是什麼來歷?抓她做什麼?」
為他氣勢所迫,逃兒驚退一步,眼楮越發睜大,只是抿著嘴不說一句話。葉曼青伸手將他拉到身旁,淡淡道︰「他不過是個小孩子,你別嚇他。」
穆寒蕭一滯,正要開口,葉曼青抬眼止住他︰「多謝穆莊主的關心,不過這件事是我的一點私事,還請莊主不要再追究了。」
見她神色不動滿臉堅持,狄望舒看了看默默站在一旁的木懷彥,忽地笑道︰「既然姑娘這般說,我等也不好多加過問。不過依方才推斷,姑娘恐怕是五皇子一派極欲得到的目標,恐怕這駱家莊也不安全,是否讓懷彥先行帶你離開?」
「是呀,丫頭你還是盡早跟木頭走吧!」不知想到什麼,齊楚面色也有幾分凝重。
葉曼青不由抬眼看向木懷彥,眸光一觸,那熟悉而清和的眼光讓她不由鼻尖一酸,幾乎落下淚來。便倉皇低頭,「不必了。現在駱家莊群雄聚集,這樣的盛會是可與而不可求,我雖然見識短淺,卻也不願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既然葉姑娘堅持,那便留下來吧。」木懷彥輕聲道,「有我、我們在,定然不會讓你有任何危險的。」
葉曼青更不敢抬頭,只是低聲道一句「多謝」,再沒什麼話可說。這樣多坐一刻,就像是坐在針刺上,渾身難耐,便忽地一下站起身道︰「這邊太熱,我到後院走走。」向狄望舒、齊楚頷首示意,她便帶著逃兒匆匆走了。
眼見著葉曼青走遠,對面兩人還是木頭似的杵在那,狄望舒跟齊楚使個眼色,道︰「時候不早了,我和齊楚便先回宿處了。」
木懷彥回神︰「我送你們。」
狄望舒點點頭,他們三人便往外走去。
不過一會兒時間,院子中又剩下穆寒蕭一人。暮色清寒,這男子獨坐的身影卻失了往日的凌厲冷然,只被清風吹落滿懷的痛悔無奈,隨那落葉蕭蕭而去。
許久,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藥茶一口喝下,冷意浸入肺腑,叫人清醒的疼痛。
「時至今日,辛眉,連我自己也不確定,到底是希望你恢復記憶,還是奢望你將那過往的慘痛盡數忘卻……」回憶如潮涌,往事想忘卻不能忘,這些年的愛恨痴求,終也必須面對當年追悔莫及的悔恨。那道殷紅如血的傷疤,真要挖開,傷的又是誰?他親手造下的罪孽,又是否能被復活後的她原諒?
正在後院中漫步的葉曼青忽覺左手掌心一陣*,先前的慘痛經歷還未忘卻,登時一個驚嚇攤開手掌看去,只見掌心的傷痕堪堪貫連在中指與虎口的血脈上,她手指微動,那傷痕伸展間漸漸紅潤,像是充血一般。葉曼青再不想經歷那種血肉被撕裂般的痛楚,便想也不想地將手掌按在地板上,直到微涼的石板讓掌心的熱度稍稍退去,她才輕吁一口氣。一放松下來就覺得全身無力,便索性坐在地上。
逃兒靜靜地看著她,慢慢蹲□將她的左手拉起,對著那道傷痕輕輕吹著氣︰「不痛,不痛。」
葉曼青不由輕笑出聲,伸手摟住他︰「逃兒真可愛!」笑了一陣,她拍拍逃兒的臉頰,「好孩子,你家秋閣主現在還好嗎?」
第二十四章變局
「好孩子,你家秋閣主現在還好嗎?」
逃兒的手指猛地一緊,抿著嘴不出聲。
葉曼青笑意不改,語氣更加溫柔︰「自從上次在中鴻城分開後,一直沒有她的消息,我很是想念呢。先前她說要帶我回宮,我正好奇呢,那是個怎樣的地方,是不是真如皇宮般金碧輝煌的?」
听她話中向往之意,逃兒眨眨眼,似在回想什麼。
葉曼青的眼楮越發柔和,「好孩子,跟我說說宮里事吧……」
逃兒呆呆盯著她,臉上顯出茫然的神情︰「宮里——」
「逃兒。」
忽然插入的女聲清媚動人,卻讓逃兒瞬間嚇白了臉。葉曼青反倒是神色如常,微笑地看向花枝後的女子,「沒想到這麼快就再見面了,漂亮的桃花姐姐。」她口中說的「桃花姐姐」,正是先前在林中莫名襲擊她和楚南漠的那個粉色紗衣女子。
一身侍女裝扮的女子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笑道︰「早听說過小姐的不尋常,上次見識了小姐的膽量,這回更被您算計了一把……真是不由人不佩服。屬下名喚‘染艷’,小姐叫我艷姬便好。」
「染艷?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清麗絕艷,月兌塵不染!也只有像你這般既美麗又武功高強的厲害女子,才擔得起這樣的名字!」葉曼青贊嘆道,「跟你比起來,我不過是鄉野村姑之流罷了。」
「哎喲,小姐的嘴還是這麼甜!」染艷吃吃嬌笑,眼眸一轉,「不過我實在好奇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況且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便在這周圍?」
葉曼青隨意揮揮手︰「這還不簡單?像艷姬你這般清麗嬌媚的女子,但凡見過的人怎麼可能認不出來?至于怎麼知道你在附近,那不過是我的一種感覺,我隨意猜的啦!」
听她說得這麼敷衍,染艷反倒笑著走上前來︰「小姐千金之軀,可不該坐在石板上,我扶您起來。」
染艷扶著葉曼青走到偏僻的角落,道︰「小姐特意把我引出來,是有什麼吩咐嗎?」
「哪敢說是吩咐?」葉曼青眉上帶點憂愁,「只是許久沒見到秋姐姐,著實想念,不知她現下如何了。」
染艷的眼眸緊緊盯著她,輕嘆道︰「殘秋若知道你這麼掛心于她,肯定會很開心的。听說她先前受的傷不輕,到現在還沒完全好呢。」
葉曼青頓時緊張起來︰「先前受的傷?啊,難道是……」
「正是在中鴻城外被楚玄墨所傷。」
「這——」葉曼青歉意道,「這完全是個誤會,當時那個場面,阿默以為秋姐姐是壞人,才會……唉,也怪我當時沒反應過來,平白害秋姐姐受了傷。」
「原來是這樣,那倒是我們想岔了。」
葉曼青沉聲道︰「想來艷姬也是為了這事才把阿默帶走的吧?」
她這一聲問得出其不意,染艷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剛要否認,卻見葉曼青雙目灼灼地看著她,眼中全是不容欺瞞的了然,便不由噤了聲。
「傷了秋姐姐完全是意外,日後見到秋姐姐我會親自向她道歉的。只是阿默對我十分重要,還請艷姬網開一面。」葉曼青頓了頓,「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盡快跟你們回宮。」
染艷愣了幾息,卻是苦笑道︰「連著兩次著了小姐的道,艷姬真是沒臉見宮主了……」她看向逃兒,「我先前還怪逃兒不懂事,現在看來,實在是小姐太厲害了!」
見葉曼青但笑不語,她又道︰「你這回又是怎麼知道楚玄墨在我手中的?難不成還是靠猜的?」
「自然。」證實了心中猜測,確定了阿默的下落,葉曼青心情大好,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染艷定定看著她半晌,「你可是恢復記憶了?」
葉曼青下意識去模左掌的傷疤,輕輕呼了一口氣︰「也不知怎麼的,這幾天總有些似曾相識的景象出現在腦中,似乎在夢里也夢到秋姐姐帶著我在黑逡逡的山里走……唉,真想快點見到秋姐姐。」
看她的樣子不似作假,況且她說的那個夢……染艷心中暗忖,便有了計較︰「我明白了,這事我會盡快安排的。」
葉曼青點點頭︰「不知道我幾時可以見到阿默?那天他似乎受了傷,我真的很擔心。」
「這點小姐不用擔心,宮中多的是上等靈藥。」染艷忽地揚唇一笑,「啊,我似乎還沒跟你說過,楚玄墨早就被帶回宮中了。」
葉曼青心一沉,臉上卻愈加笑得開心︰「是這樣啊?那我更想早點回宮了!」說著她便拉住染艷的袖子,「我都等不及了,艷姬回去的話可一定要把我捎上啊!」
染艷微僵︰「……在這待的時間太長了,恐怕不太妥當,我暫且先離開。來日方長,回宮的事再議便是。」
說罷,她看一眼葉曼青和逃兒,轉身往樹枝後繞去。叢叢樹影掩住她的身形,晃眼間,竟憑空消失。
葉曼青看得一愣一愣的,暗道這些人果然沒一個是好相與的。不過無論如何,能確定阿默的下落便是一大收獲了。只是,她的身世難道真的跟那個什麼五皇子有關嗎?逃兒和染艷都喚她為「小姐」,言行間對她很是客氣,顯然她原本的身份不低。而且他們不止一次提到「宮主」,到底說的是「宮主」還是「公主」?若指的是「公主」的話,當今皇帝只有三個女兒……這方面的信息太少,一時卻是想不出什麼來。
她的思緒一時又轉到應殘秋身上,如果真有人對她的來歷清楚的話,非應殘秋莫屬。現在的情況,已經逼得她無法鎮靜如初對身世抱著可知可不知的態度了。先前面對穆寒蕭時出現的怪異熟悉感,直讓她心中一陣陣寒意掠過。當初她從棺中逃生,一度都以為這副軀殼便是她原本所有,畢竟掌心上的那個疤痕太過巧合。但細想之下便知道這種情況不可能出現,棺中的人只能是那個被穆寒蕭心心念念的辛眉。按情境推算,那辛眉原是死去之人,只是不知為何原本正同微微打羽毛球的葉曼青的意識會被拉到這個身體上。
越是探知,辛眉的身份越顯神秘,背後的勢力糾葛,半生的愛恨情仇……那些太過沉重的東西,是葉曼青不願去觸踫的。如果說剛開始時她還有好奇還想尋根探秘的話,那麼現在,她是決計不願去踫任何同辛眉有關的事。可恨的是,老天偏偏不讓人如意……阿默既已落入染艷他們手中,那麼她勢必要把這之間的關系探明白了,弄清緣由才能對癥下藥,找到一勞永逸的方法。至于穆寒蕭——
葉曼青暗自忖度,掌中的那道傷痕太過詭異,本以為辛眉有一個和她一樣的疤痕不過是個巧合,卻沒想到竟會有這般反應。光是這麼想著,她便覺得手心微熱。當下便是一驚,趕緊收斂心神。先前那般的痛楚,前後回想起來,肯定和穆寒蕭月兌不了干系。或者說,和辛眉有關……葉曼青緩緩握掌成拳,像要把手中虛無的東西擠盡,又像是要抓住什麼。
那個早就魂歸離恨天的女子,難道,還存了一絲幽魂在這個軀殼中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覺一絲絲寒意從毛孔中溢出。葉曼青咬咬牙,竟是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幽迷夜色飄散,染艷步伐悠然地在林中行走。
那日她帶走楚玄墨後等了許久也不見關二爺他們回復的訊號,便起了疑心,掩住行跡趕往那地方一看,卻只見躺在地上低低申吟的銅姑和生死不知的關二爺。當下便知道事敗,幾句話問明事情經過,銅姑更認出其中一人乃是百里莊莊主穆寒蕭。雖然不清楚穆寒蕭怎麼會和小姐有所牽扯,但幾次三番迎回小姐的行動都告失敗,宮主已是極為不悅,宮中數支隱線更都露了端倪。且眼見時機將近,大事成敗的關鍵系在小姐身上,怎能讓她再在江湖漂泊?觀現下情勢,已有數人對小姐都起了關注之意,若拖得太久,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故而這次才由她設計,明輔暗主,布了這迂回翻折的局。本該是必成的事,哪想到會出了穆寒蕭這個意外!
染艷氣怒,銅姑是知道宮里規矩的,竟連訊號也不曾發出,耽誤至此,實在難以饒恕……將他們處置了後,染艷思緒再轉,便料到穆寒蕭必定要往駱家莊一行。畢竟,穆、駱兩家的關系,她是十分清楚的。駱凌戈父女倆打的如意算盤,對百里莊是絕不會放手的。
只是,她倒是不知道,小姐原先竟是穆寒蕭的愛侶?百里莊沉隱多年,尤其對這段往事更是諱莫如深,便是她同駱婉瑤相識數年,也是知之甚少。從駱婉瑤嫉恨到想要下殺手的狀況來看,辛眉對于穆寒蕭重要性非同一般。或許,這一點日後也可加以利用……只要小姐肯好好配合。
想到這一層,便是染艷也有幾分不確定。對這位自小流落在外的小姐,除了應殘秋外宮里人都不甚在意。只是誰曾想到,當年老主人的一時意氣,竟會造成現今的局面?當初宮主不過是起了個猜測的念頭,才會同意應殘秋年復一年在外探尋小姐的下落。但前些日子應殘秋回傳的消息,便已確證小姐身上繪有赤螭龍紋印。如此一來,入局的最初也是最終一環便已落定。現在當務之急,便是盡快將小姐帶回宮中,便連小姐自己,也因著楚玄墨的關系急著回宮。只是,事情真是如此簡單麼?
至今為止,染艷只見過葉曼青兩次。第一次葉曼青機智地從馬背上翻下閃避她的襲擊讓她略微驚訝,是一時沒想到小姐幼年離宮卻不似尋常女子嬌怯,身手卻是利落。第二次便是方才,交談中示弱作傻,實際上並未透露什麼,卻在關鍵時刻一語中的,叫人防不勝防。
楚玄墨和葉曼青之間的羈絆極深,小姐無論如何都是宮中的人,楚玄墨與月萱那小丫頭又有牽扯,要將他拉攏入宮中,未必不可能。
但穆寒蕭卻是不易對付,需得想個兩全齊美的法子,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帶小姐回宮。這兩日對付使役閣的同盟會便將成立,為今之計,便是……
空中風聲些微的異樣,讓沉浸在思緒中的染艷陡然一驚,一步踩上干枯的落葉。
「是哪位俠士這般好興致,暗夜相隨?」
卻听風中一絲輕笑,「月夜佳人同行,正是人間美事。」
這耳熟至極的調笑傳來,染艷心神一緊即松,當下回頭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聞香尋蹤的雀翎君!」
夜色中一抹清艷的藍飄忽,羽扇輕晃,正是畢離塵是也。只見他略略挑眉將染艷上下打量一番,連連搖頭,「艷姬可真狠心,生生遮住絕色面容,叫人好不可惜!」
染艷掩唇一笑︰「怎的?我這般形貌,雀翎君看不入眼了?」
「誒,豈敢豈敢!」畢離塵一旋身,「似艷姬這般美人,只需秋波微蕩便足以勾魂奪魄了!」雖是玩笑,他這話卻是不假,但見染艷雙眸如水,眼中笑意清蕩,當真是清媚奪人。
嬉笑幾句,染艷正色道︰「雀翎君是何時入莊的?是……閣主吩咐的麼?」
畢離塵手中羽扇不停︰「區區不過是在半道上偶遇朗塵法師,與法師暢談順懷,便隨法師來此一觀罷了。」
「……哦?」原來是借著朗塵的名頭來的,也就是說,是他自作主張了?染艷心下有了計較,眉眼一轉,恭順道,「原來是法師帶來的客人,女婢失禮,這便帶客人去往宿處休憩。」
「勞煩。」
染艷順從地轉身走在前頭帶路,看著她的背影,畢離塵淡淡一笑,眼楮轉向穆寒蕭所在的別院,目光中多了幾分思慮。
……她先前從那處別院匆匆走出,難道連百里莊她也放了線麼?看來,還得一探虛實。
前後隨行的兩人各懷心思,都在思量對方的出現將會對局勢產生怎樣的變化。
這一局,又是誰能握得先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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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懷彥似有什麼心事,雙眉膠結沉吟不語,腳步卻是愈來愈慢。
走在前頭的狄望舒和齊楚都回過身來的,狄望舒道︰「你可是在憂心葉姑娘的事?」
木懷彥抬頭靜靜注視他幾息,輕微地搖搖頭,「狄兄也以為此事我非沾上不可麼?」
「……難道你能放著她不管?」狄望舒一愣,忽地笑了起來,「你做不到。」
他的語氣極為肯定,齊楚一聲嗤笑,木懷彥不由轉開頭去,「應姑娘真的是五皇子那派的人麼?」
狄望舒笑容驟斂︰「我不知……」
「那麼,離鏡背後之人是誰?」
能算準時機從三皇子手中奪得控制權,不動聲色地讓青霓派置身事外,那個隱在暗處的人絕非尋常。就是不知道,這股勢力究竟屬于哪一方,又有什麼目的。離鏡當初擄走葉曼青一段時間,雖然後來葉曼青跟木懷彥解釋過那次事件只是一個巧合,但從離鏡前後的表現來看,他對葉曼青也有幾分在意。那麼,這在意是否和他背後的勢力有關?與應殘秋、葉曼青間又是否有牽連?
狄望舒沉默半晌,道︰「我不能說。」
木懷彥眼眸微凝,眯眼看他半晌,一旁的齊楚眼見氣氛不對,便道︰「木頭,這事你別問了!」
「嗯?」木懷彥轉眼看向齊楚,是要他給一個解釋。
齊楚撫額嘆道︰「你別看我,朝堂的事你既然不想理又何必那麼清楚?」
木懷彥淡淡道︰「如果連敵手友軍是誰都分不清,貿然入局,不過是自找死路。」
齊楚一滯便要開口,狄望舒抬手止住他,面容微肅︰「這點你盡可放心,那人絕不會做半點于國于民不利的事。」
于國于民?木懷彥心思微轉間,在北烈皇室中轉了個圈,仍無法確定狄望舒所說之人的身份。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派隱在暗處的勢力對目前的局勢到底抱著什麼態度。
「狄兄……也是為國為民麼?」
狄望舒苦笑一聲︰「我不過是為了私心。」他抬眼看著木懷彥,「在這一點上,我與你是一樣的。」他的目的是要找到應殘秋,這相知相惜多年的情分,他不打算放棄。而無論應殘秋的身份是什麼,葉曼青必然與她有所牽扯。相比起來,應殘秋雖然下落不明,但多半可以猜知她應是安全無虞。反觀葉曼青雖然近在眼前,卻隨時可能陷入未知的險境中。想要解除她的危機,或者帶她遠離事態,或者一查到底將可能的危險因素揪出來擺在明面上。葉曼青先前已經表明她不願離開——這點是意料之中的,畢竟楚玄墨對她非同一般。現在便只有一個選擇,從各種蛛絲馬跡中找出葉曼青的身世之謎,再以相應的對策解決問題。而這也是狄望舒希望的方式,只有這樣,他才能盡快找到應殘秋,弄清楚她不告而別的緣由。
這其中的考量木懷彥自然明白,便扯扯嘴角笑道︰「這般看來,我二人倒是同病相憐。」
見他們倆都是一臉苦相,齊楚大笑道︰「都是自找的!美人恩哪是好消受的?」
「哦?」木懷彥眉一挑,「不知郝家三小姐又如何?」
「咳咳咳……」齊楚猛地嗆咳一陣,「好端端的你說起她作甚,這麼久了我都快忘記她長什麼樣了。」
狄望舒瞥他一眼︰「是麼?不知前些天念叨郝三小姐的人是我不曾?」
齊楚瞪大眼,「那、那是我半夜夢到那小丫頭哭得好生淒慘……」他的嘟囔還沒說完,便被兩人的笑聲打斷,只得悻悻作罷,「有什麼好笑的!」
木懷彥輕咳一聲,雖是夜色熹微,他臉上的笑意卻是遮掩不住,只听他道︰「郝小姐的下落,狄兄該是清楚的吧?」
當初郝靈靈莫名在青霓山上失蹤,這件事卻被壓了下來少有人知道,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長無、雲覓言和流雲繪上面,就沒多少人注意到這點。木懷彥原先也是疑心,後來見葉曼青沒有什麼擔心的樣子,便知道郝靈靈應該是沒有危險的。
狄望舒一愣,便見齊楚面有不豫之色,心中暗嘆倒霉,卻只能回道︰「我是知道——」
「你知道竟然不跟我說?!」齊楚帶著薄怒打斷他的話。
狄望舒擺擺手︰「你不問,我怎麼知道你想知道?」他口氣一轉,開始教訓齊楚,「你但凡肯多想一點,怎麼會猜不出來?」
見齊楚一臉怔愣不明的樣子,狄望舒嘆聲道︰「‘金刀鏢局’這四字可是聖上欽賜的,你真以為它會那般輕易倒下?」
這話登時如長夜雷鳴,倏忽電光激閃,齊楚只覺腦中比亂麻還繁雜的思緒此時忽地一清,頓時浮出一個念頭——
難道,金刀鏢局的慘劇從一開始便是一個局嗎?
他面上震驚之色掩飾不住,目光在狄望舒和木懷彥身上打轉,想要看出個確切答案來。
木懷彥看向沉靜的夜色中,輕聲道︰「你忘了麼?當初在青霓山山上我便說過,這只是個開始。」
開始?「這麼大陣仗的開端,他們到底想要謀得什麼結局?」齊楚心中隱隱不安,他不是真的想不到,只是難以想象,那些人竟然會選取這樣的布局。要怎樣的心機,才能想出這樣的方法?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爹此刻的處境,豈不是危險萬分?
狄望舒不語,木懷彥的眼眸清透︰「他們要的,自然是‘天下’。」
齊楚猛地頓住︰「……我要立刻回京。」
「不行。」狄望舒沉聲道,「你回去幫不上任何忙。朝堂的事,絕不是你可以插手的。對這局勢,你爹難道會看不明白嗎?」
「話雖如此,但這般時刻我怎能在外——」
「伯父的希望正是讓你遠離京都!」見齊楚仍是定不下心來,狄望舒忽然低聲道,「……只要聖上還在一天,韓家就絕不會有事。你明白嗎?」
韓峮是皇帝最信任的人,齊楚自然知道這一點,但是……「先前在山上時爹就提過,聖上的身體怕是……」
狄望舒點點頭,「所以伯父此時更不能分心。你放心,眼下大位尚未落定,雖然情勢險峻,但伯父絕無安全之憂。就算……就算日後新君有什麼舉動,也非是短期內可施行的。」他的聲音模糊起來,「再怎樣,也有那人在……」
齊楚心頭一凜,木懷彥只在旁邊听著並不說話,直到此時方插了進來。
「京都的情勢是開始也是結果,但過程的展開卻都在京都之外。」
因明展翼身體狀況持續惡化而太子之位遲遲沒有確定,三皇子和五皇子才會急躁起來,在各州城的爭斗漸漸浮上台面,而京都之外的勢力較量又將影響甚至決定皇城中最後的角力結果。江湖和朝堂,形成各自獨立卻又相互影響的局面。換句話說,無論在朝在野,只要力道用得對,都可以對最終結局產生影響,甚至是決定性的關鍵。
這些道理,齊楚靜下心來便想得到,就算他自小心性自在爽朗,但畢竟是從耀國第一的文官世家出來的,對局面的理解和把握自有其優勢。
木懷彥緩緩前行兩步,屈指輕輕叩擊竹節,咚咚輕響似無譜成曲,頗為悅耳。
「我還是之前的問題……」木懷彥正色看向兩位友人,「你們真的相信應姑娘是五皇子的人嗎?」
齊楚道︰「現下的證據似乎都指向這方……怎麼?」
「狄兄以為呢?」
狄望舒異常地沉默著,眉眼間重重隱憂相擾,「我……我不知……」
知他心思,木懷彥不再強問,齊楚卻是莫名︰「怎麼回事?木頭,你還有其他想法的話說來听听。」
木懷彥有節奏地敲打著竹節,斟酌了下才道︰「你方才說的證據,指的是哪些?」
齊楚一愣︰「烈州青甲軍便是最好的明證!再說,她既然潛伏在三皇子手下,便有很大可能是五皇子的暗線。畢竟這兩位皇子的爭端,誰都知道,不是嗎?」
「正因我他們的爭端誰都知道,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利用。」木懷彥嘴角微揚,「我只是突然想起幼年听師父講的故事來了……」
「……據說前朝太祖楊修武文韜武略難有人能比肩,諸般武器無一不知無一不曉。但他最為人稱道的,卻是其百步穿楊例無虛發的箭術。」木懷彥微微頓了一頓,話中意味悠長,「傳說那厲害無比的‘疾雨陣’,正是楊修武親自排布而成。」
狄望舒眼瞼虛垂,似乎沒听到這些。齊楚看看唇邊帶笑的木懷彥,又看看沉默的狄望舒,嘴巴張了張,「你是說……」
「當年的肅寧王,麾下最強的便是弓箭隊。烈州青甲軍,便是五皇子仿照前朝的訓練方式排布而成。」
指節與竹節重重相撞,像是樂曲最後的激昂,又似曲調高攀前的沉抑。
濃墨如注,將整片竹林重重遮覆。
這夜,越發黑得深沉。
作者有話要說︰我每次上來都覺得大家好淡定啊==跟大家比起來,我就是一個有極度受虐臆想的M受==……
最近看碧水上的幾個帖子,不免也開始思考自己寫文的初衷了,囧……這麼高深的話題果然不太適合我啊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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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荒的筒子可以去看看偶家小彌彌的歡樂現代文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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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目前字數不多,但是小彌彌的坑品比我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啊,有她在==我的更新速度也會提高的……希望吧~~~
隆重推薦——《Mr.四次元》
終于修改完了,淚牛~默默鞠躬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