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步走到前院,木懷彥步伐輕緩,心中漸漸平靜下來。
局勢越來越復雜了……雖然曼青她還沒說什麼,但他心里明白,她這次是鐵了心要弄清楚辛眉的記憶。只有這樣,她才能真正跟辛眉的過去一刀兩斷。
她這樣的做法,他雖然有些擔憂,但卻是打從心底里贊成的。在這件事上,他是存了私心的。若是此事不能解決,那以師兄的執著定然是不肯放手的。
師兄愛的只是辛眉,若曼青自己也願意「做回」辛眉,那旁人自然不能說什麼。可如今,活在這世上的是曼青,她不願去做辛眉的替身,他也不可能看她被師兄逼迫,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師兄認清現實,放下執念。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葉曼青之前說的話,連和伯都悚然而驚,他不可能不去想。
她說,她是在辛眉的身體上蘇醒的……
只是念頭轉到這,他心中就陡然起了一陣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隨時都會失去一般,心頭的空虛感讓他幾乎想立刻轉身,沖回去找到她,一刻也不分離……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這麼患得患失的樣子,可真不像他……不過,不管如何,他心中早就有了決定。這次若真能如她所願也就罷了,要是有什麼意外的話,那麼,哪怕會被她怨恨,他也會立刻帶她離開。他再也無法忍受,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她被人帶走了。
這麼想著,他面上漸緩緩起了淡淡的笑意。
前方不遠處一人正等在那,他了然地走過去,喚道︰「和伯。」
和伯回過身,剛叫了聲「二公子」,就已看清他溫和帶笑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滯。雖然已是多年不見,但和伯從小看著木懷彥和穆寒蕭長大,對他們兩人的性子都是極其了解的。
穆寒蕭年少時性烈如火又不受拘束,瀟灑不羈,頗有幾分當年二莊主木百里的風範。後來歷經大變,性情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冷若寒冰,莊里的人見到他都是噤若寒蟬。
而木懷彥卻恰恰相反,小小年紀就已穩重非常,又是性情溫和,許多年都不曾見他動過怒,面上常帶笑意,讓人無端就覺得可親近。可惜他師父木百里卻不喜歡,時常大叫無趣。
然而,木懷彥雖然溫和,卻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他年少時隨木百里住在百里莊中,奴僕中對著穆寒蕭都敢沒大沒小,可一見到木懷彥,卻都不敢冒犯。連和伯自己也這般,就如此刻,他原本是存了許多憤懣不平的怒氣,可一觸到他溫和清雅的眼楮,卻都乖乖收斂著,不敢胡亂爆發。
看著和伯一臉有話要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的神情,木懷彥微微一笑,道︰「和伯,有話直說便可,無妨的。」
和伯揪了揪雪白的長須,驀然發出一聲長嘆︰「二公子,那老奴就僭越了……二公子,你可是認真的?」木懷彥對那個女子的情意,瞎子都看得出來。和伯幾乎咬碎一口老牙,才忍著沒把「狐狸精」三個字罵出口。
「再認真不過。」木懷彥笑意淺淺,說得雖然隨意,那眼底的執著卻是灼灼。
似乎被他的眼神給驚住,和伯張了張嘴,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二公子,你莫不是不知道,少主人他對辛眉——」
「和伯。」木懷彥輕聲打斷了他,「我很清楚,師兄對辛眉的情有多深。六年前我就知道,師兄找尋天烽睡火蓮那三味奇藥是為了什麼。」
和伯頓時怔愣︰「什麼?!你既知道,為何不攔著他?這等荒謬瘋狂之事,為何不一早勸阻他?也免得他今日……」
「當初,我雖不知師兄為何如何執著于已死之人,但此事既然是他的心願,我自然不會阻止。和伯,若是這六年,師兄沒有執著于尋藥,」木懷彥盯著和伯,一字一頓道,「你說,他會如何?」
和伯的身體陡然一震,心中卻如明鏡一般。如果沒有這復活之事,以當時穆寒蕭的瘋狂,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轉而道︰「那如今呢?如今既然那葉曼青出現了,她自己也承認,她的身體是辛眉的,既如此,何不讓她和少主人在一起?也算了了他的心願。」他這話多少有些賭氣的意味,明明白白地是在為難木懷彥。
木懷彥苦笑道︰「和伯,你認定是懷彥做錯了?」
「老奴不敢。」和伯硬邦邦地答道,「只是二公子方才還說為了少主人的心願,不會去阻攔他。現如今卻又千方百計不讓他如願……哼,二十幾年兄弟之情,還抵不過一個女人麼?」他心中著實不忿,只差沒指著木懷彥的鼻子大罵「見色忘義」了。
木懷彥模了模鼻子,苦笑更深,卻是正色道︰「和伯,先不提我如何想。天下相像的人總歸是有的,若是曼青不是辛眉,而是師兄從外頭找來的女子。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師兄只把她當辛眉的替身,這等做法,又豈是可取的?」
和伯默不作聲,他心中自然是認為,若真是穆寒蕭看中了,那哪怕是強搶民女,又如何?他們百里莊名震江湖的時候,可也不算什麼仁心善意的地方。
見他長眉聳動,木懷彥知道他心中所想,卻還是道︰「和伯,我知你一心為師兄好。只是你且想想,師兄想要的,哪里只是一張相似的臉和一具軀殼?他要的,是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辛眉啊!當初我不攔著他,不過是想著時日久了,哪怕真的不能成功,他也算了盡了力,不會再苛責自己。可如今,如今他心中明了,他的心願不可能實現,曼青根本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卻仍是不願放手,這般豈不是害人害己?」
和伯眉毛動了動,還是沒有出聲。
木懷彥輕輕嘆道︰「和伯,我不曾見過當年的辛眉,不知道她脾性如何。可曼青她……她心性果斷狠絕,若是到了萬不得已時,她勢必會玉石俱焚。那樣的結果,又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和伯面色一凜,眼中浮現出忌憚之色。他知道木懷彥並不是危言聳听,葉曼青……這個看起來安靜無害的女子,他竟完全看不透。自從來到百里莊後,她言語中頗多試探,連老夫人她也敢恐嚇。她明明對二公子有意,卻仍能不動聲色地裝作辛眉。這樣的心機深沉,跟已故少夫人辛眉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她若不想配合,誰又能強迫得了她?
「好個玉石俱焚!」和伯冷笑出聲,「這般說來,倒真是我們百般顧忌,就由得她放肆,利用少主人找回記憶,然後好跟你一走了之、比翼雙飛?二公子,可是如此?」
這般簡直可說是惡意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木懷彥怔了怔,卻沒有反駁,只是微微躬了躬身,靜靜應道︰「是。」
和伯頓時一愣,他心中不忿,方才的話不過是胡亂發泄,卻沒想到木懷彥會一口應下。一時怔怔道︰「二公子,想不到你如此狠心……你平心而論,這樣對少主人公平嗎?」
木懷彥頓了頓,道︰「和伯,這件事中,從頭到尾,錯的是我。是我存了私心貪念,從相識後便痴纏著她不放。你若要怪,便都怪我吧!只是若真要講求公平,曼青她又何辜?若不是師兄執意逼迫,你們這些知情人又半分不肯說出真相,她何必為解這困局如此強撐?她不過一介女子,師兄從駱家莊強行將她擄來,難道真要她強顏歡笑跟師兄成了親,才算是公平嗎?」
和伯無言,若撇開辛眉來說,葉曼青和木懷彥兩人兩情相悅,誰能說得了什麼?反倒是少主人,他若痴心的是那葉曼青,那便是強搶也有半分理。可他痴妄的,卻是那早就香消玉殞的辛眉,跟葉曼青沒有半分相關。這般癲狂,任是誰看,都是他無理無由。
想到此處,和伯終是長嘆了聲,欠身行禮道︰「二公子說的不錯,是老奴胡言亂語了。只是,若是少主人始終不願放手,那、那又該如何?」穆寒蕭如今的心性,若真是認定了不放,那恐怕誰說也不管用。
木懷彥抬手輕輕扶住他,緩緩抬了眼︰「若真如此,那麼,懷彥便要對不起師兄了。」
和伯面色一僵,卻見他抿抿唇,聲音溫和︰「我立過誓,絕不再讓曼青受半分傷害。」
他神色雖是尋常,然而那清和的眼眸坦然地注視著和伯,其中明白無誤的堅定竟讓和伯也忍不住為之震動。
「你、你!你們……唉!」和伯指著他,手指抖了半天,突然一甩手,用力跺了跺腳,「瘋了瘋了,你們這都是鬼迷了心竅麼?!」百里莊到底是造了什麼孽,一個兩個的,都這般不省心!
听到這話,木懷彥唇邊逸出一抹笑,迎著早已高掛的紅日輕笑道︰「勞和伯費心了。」
和伯搖頭頓足,卻也是無話可說。
正在這時,穆岩匆匆從門外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喊著︰「和伯!和伯!不好了!」
和伯此時心情正是不豫,看穆岩這麼急慌慌的樣子,不由一瞪眼︰「叫什麼叫!和伯我好好的!」
見他這般小孩兒心性,木懷彥但笑不語,他上前幾步,攔下穆岩道︰「怎麼了?慢慢說。」
許是他平靜溫和的態度讓人安心,穆岩點點頭,好生喘了幾口氣才道︰「莊外來了一伙人,說是、說是……」
「說什麼了?」和伯今日的耐性極差。
「說是少夫人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