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懷彥和齊楚走出房間,一回頭,卻見楚南漠也跟著走了出來,不由一怔。
「楚兄,你……」
楚南漠輕輕把門帶上,回過身來,微眯的空茫黑眸中目光冰冷︰「既然閣主來了,我便去見見他。」
木懷彥瞬間瞪大眼眸,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是說——」
「什麼閣主?」齊楚還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你說的難不成是使役閣閣主?難道他也上百里莊……」
他的聲音突然哽在喉中,看了一眼木懷彥,見他眼中都是一片清明了然,心知自己的猜測*不離十了,此事著實讓人震驚,他頓時有些結巴︰「使役閣、閣主……是、是誰?」
「駱凌戈。」楚南漠毫不猶豫道,抬眼看向蒼茫的天空,神色間一時晦暗冰冷得可怕。靜了幾息,他瞥了齊楚一眼,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長劍上,「劍給我。」
齊楚待了一下,下意識解開長劍遞給他。
「鏗」的一聲輕響,楚南漠拔開長劍,看了眼寒光四溢的劍刃,滿意地點點頭,把劍身用力壓了扣了回去。
握劍在手,他身上的氣息陡然變得冷冽起來,冰冷的殺意宛如實質般在他身周回旋,那種歷經血腥的堅定,竟讓齊楚心中也微微一凜。
到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認識到︰他的大哥,已經不再是那個韓家大公子韓漠了。眼前這個沉默冰冷的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修羅,殺人不眨眼。
木懷彥眼中光芒閃爍,駱凌戈竟然是使役閣閣主……之前在駱家莊中,因為燕刀門之事,他們已經覺出不對勁來,猜測是有人做了暗鬼把消息透漏給了使役閣。卻沒想到,原來正牌老大就在他們面前呢!怪不得那一次會慘敗至此,一切都在駱凌戈的計劃之中,他是存心想毀了勁敵燕刀門,連帶著削弱其他門派的勢力。這樣一來,武林中再無什麼門派能與使役閣抗衡了。
使役閣,駱凌戈,駱婉瑤……
他的目光中帶上了冷意,卻是點點頭︰「楚兄能一道來是再好不過了。」目光轉向齊楚,「有件事卻需勞煩齊兄了。」
「有事直說,木頭你爽快點!」齊楚不滿地叫道,他直覺後頭的事會越來越復雜,就像一張早就布開的羅網般,正把越來越多的人網入其中。這種不確定的感覺讓他有些煩躁,隱隱覺得不安起來。
然而這不安在觸到木懷彥的眼神時,就像是瞬間被冰凍了一般。這一瞬間,他清楚地看到木懷彥的目光尖銳如錐,似乎能刺透一切隱秘。
「請齊兄查一下,是誰——放出曼青是前朝公主的消息的……」他的神情沉靜得幾乎有些冷酷,「上一回,應該也是同一人,放出消息說流雲繪在曼青身上。」他輕輕扯了扯唇,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這人對曼青還真是了如指掌、照顧有加。」
齊楚心中頓時一冷,木懷彥的意思很清楚了,這樣的消息絕不可能是聚塵宮的人放出來的。若消息是真,聚塵宮的人不會這般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若消息是假……他想起方才在房中他說出此事時,小葉子瞬間變白的臉色,還有大哥沉默維護的姿態……不管放出消息的人是什麼目的,他都已達到了,因為,他說的都是真的。
看著木懷彥沉靜中透著堅定的神情,齊楚心中暗嘆,木頭是不會放手的……當然,他若因此放手了,自己恐怕會胖揍他一頓。只是他如此堅持,今後……
現在他讓自己去查這事兒,其實線索很明顯——大公主明熒。所有的跡象都指向她,能知道這麼多隱秘,又能從此事中獲利的,只有一心為著北耀皇朝的大公主。不過……
「木頭,這事包在我身上!」齊楚拍拍胸脯,猶豫了下還是輕聲道,「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只是以我對公主的了解,不管是她的為人還是手段,此事都不像是她的手筆。」
木懷彥沉默了下,才輕輕點點頭。他雖然只見過明熒一面,但那位公主的胸懷氣度,都讓人印象深刻。
一直沒有出聲的楚南漠握了握長劍,道︰「找出是誰後,算我一份。」三番兩次陷阿青于危險之中,不管是誰,他都不會放過!
他看了眼木懷彥,緩緩吐出幾個字︰「你,不錯。」
說完,他也不管他們,徑自抬步往外走去。
木懷彥怔愣一下,不由苦笑起來。
齊楚輕輕撞了撞他的肩膀,朝前頭那個黑色身影努努嘴道︰「木頭,這可是我親大哥,我幫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他這大哥,武功一流,殺人一流,執著一流,現在看來,用情也是一流的。從很久前他就知道,小葉子對那個楚南漠不一般,幾次三番為了他都不要命,在駱家莊中更是因此瞞了他們許多事,一度惹得木頭醋意橫飛得幾乎灰心喪氣。有這樣的情敵,木頭簡直是慘、慘、慘!
「我知道。」木懷彥清和的眼眸澄澈如玉,將所有情緒都沉浸其中。他輕輕拂了拂衣袖上本根不存在的灰塵,淡淡道,「我不會輸的。」
***
出了听風苑,卻見緹月萱和莫恨冬等在外頭。
緹月萱正踢著腳下的小石子,一見楚南漠出來,立刻迎了上來,嬌俏的面容上滿是擔憂之色︰「漠哥哥,葉姐姐怎麼樣了?沒事兒吧?」
站在她身後的莫恨冬雖然什麼話也沒說,但他眉眼間還是不自覺地透出一絲緊張來。
「嗯。」對著緹月萱,楚南漠神情微緩,「她在休息。我離開一會兒,你在此守著她,別讓人進去。」听風苑四周牆上都遍布銅鈴,若是有人想要踏牆而過,定然會暴露身形。因此只要守著門口,便是安全無虞。他的目光轉向莫恨冬,空茫黑眸中凌厲的殺氣一閃而過,駭得莫恨冬忍不住倒退了兩步。
「別動她。」
莫恨冬下意識點點頭,直到他目光移開,才覺得身上的壓力陡然消失了。
一旁的木懷彥靜靜看了一下莫恨冬,沒有說什麼。這個愛笑的少年總給他一種詭異的不協調感,讓他難以忽視。不過緹月萱這個小姑娘性子直,卻是值得信任的。再說在百里莊中,就算他們有心,也鬧不出什麼風波來。
他眼神微微一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莫恨冬他們並不會傷害曼青,反而會保護她……對她來說,現在最大的危機,反而是北武林那些心懷叵測的江湖人。
所以,駱凌戈的事便要好好利用。若是可以周旋,那便周旋;若是不行,那麼……心中瞬間升騰而起的冰冷殺意讓他陡然一驚,驚詫之後便是苦笑︰原來在他心中,也有這般無情的念頭……師父曾說他看似多情實則無情,卻是一語中的。
交代完畢,楚南漠、木懷彥和齊楚也不再耽擱,匆匆往前方奔去。
眼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間,莫恨冬才喘了口大氣。這地方可真不能多待,再這樣下去,他恐怕先會被這些人的眼神給凍死!
「呼,總算走了!」
緹月萱卻是一臉警惕地瞪著他︰「漠哥哥說了不準進去,你可別打什麼歪主意!」頓了頓,她又自言自語道,「葉姐姐傷成那樣,肯定痛得很吧?真可憐……」
提到這個,莫恨冬的臉色也是一寒︰「駱婉瑤那個賤女人,竟敢這般害公主……」他眯了眯眼楮,暗暗決定不能放過那個女人。
他偷眼看了看面帶同情的緹月萱,悄悄把右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別難過了,在這邊站著好累,我們去那邊的亭子里坐一會兒吧。」
他說的涼亭,正對著听風苑,在那倒也能看得清楚這周圍的動靜。緹月萱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便隨他一起過去。
莫恨冬嘴角悄悄勾起,露出一絲壞笑來︰不讓他進去,嘖……這還不容易!
他左手背在身後,在緹月萱看不見的地方,朝牆角招了招手。
一個矮小的灰色身影迅速晃進了虛掩的木門,眨眼消失了門後。
***
客房中。
狄望舒站在窗前,望著淡金色的陽光從窗紙中投進,在空中映出無數飛舞的塵埃。一聲低低的嘆息從他胸腔中逸出,他回過身來,看著坐在桌前的縴細身影。
許久,他邁步過去,站在她身旁,靜靜注視她半晌,輕聲道︰「齊楚說,我應該早點跟你生米煮成熟飯。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應殘秋頓時愕然,待弄清他話中含義時,驀地臉頰通紅。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多年在流煙閣的經歷更讓她見識了人間百態。然而她從未想過這般似登徒子的話會從狄望舒口中說出來,一時間吶吶不成言。
狄望舒輕笑一聲,低頭在她額間輕輕吻了一下。
——這是他們過去有過的最親密的舉動。
應殘秋心跳得飛快,像是要從胸膛里蹦出來一般。他不會真的、真的……心中又是惶恐又是羞澀,還有一絲難以言明的期待。
狄望舒輕輕撫著她柔順的發絲,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和緊張。若是得到她便能留下她,只怕他真的會付之行動;只可惜他心里清楚得很,她只會把這當做贖罪的手段,若真*于他,到那時,她才是真的無牽無掛可以瀟灑離開了。
真是讓人挫敗的小女人啊……
「騙你的,瞧你嚇成這樣。」他抬起手,迅速解開她身上被制的穴道,回身坐回凳子上,「你走吧。」
身體突然恢復自由,應殘秋卻一時反應不過來,仍是呆坐著不動。
「還不走?難不成你真的想留下?」狄望舒自嘲地扯扯嘴角。
應殘秋身體輕輕一顫,忽然低聲道︰「我、我可以……」
果然……狄望舒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別說出來。阿秋,不要羞辱我。」
應殘秋呆了呆,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見她這般,狄望舒心中不忍,抬手倒了茶水放入她手中︰「這麼久不見你,你還好麼?我……我只是不死心而已,總想著再試一次,再努力一把,也許結果就會不同。」
這字字句句簡直如刀一般,一下下割在應殘秋心頭。她怔怔看著他,眼中忽然起了淚,只一眨便滾了下來。
再試一次、再努力一把,結果會不同嗎?會嗎?
「別哭……阿秋,別哭。」狄望舒輕輕拭去她的淚,苦笑道,「從小到大,你這愛哭的毛病可真把我折騰得不清……明知道我一見你哭就沒轍……」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應殘秋的眼淚更加忍不住。往事一*如水涌上,曾經握在手中的幸福要舍棄,那種痛猶如剜心,每想一次都成傷。何況、何況良人此時就在眼前,又如何忍得住?
她的淚落得更急,狄望舒心中大悔,只得將她攬入懷中輕聲撫慰。
這久違的懷抱讓她的心暫且安定下來,她不再出聲,靜靜地倚在他懷中,享受這片刻的親近。或許,也是最後的親近。
「阿秋,你到底要什麼?」見她平靜下來,狄望舒輕聲問道,「為了聚塵宮,你要做到什麼地步?」
聚塵宮是前朝肅寧王余黨集結而成的勢力,這一點早就不是秘密了。在墨江以南出現這樣一個神秘的組織,且日漸壯大,朝廷這邊怎麼可能好無所覺?只是聚塵宮在明面上從不曾越過墨江,因此朝廷也沒有特別針對他們。
只是,上次跟公主和天女相會時,公主已然說得很明白,聚塵宮這些年一直在暗地滲入北武林,並挑動江湖各派的紛爭。
目前所得的線報中,已知聚塵宮有兩大護法四大閣主。
兩大護法中只有左護法秋應君常年在聚塵宮內。秋應君是當年肅寧王的心月復,這麼多年來一直輔助小王爺楊旭,可說是整個聚塵宮的核心人物。
至于右護法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說除了楊旭外,基本沒有人見過右護法,連秋應君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至于四大閣主,指的是春夏秋冬四閣,春溫閣閣主柳牽情、夏濃閣閣主染艷、秋傷閣閣主應殘秋和冬隱閣閣主莫恨冬。其中柳牽情和染艷多年前就進入到北耀皇朝境內,柳牽情被三皇子所看重,染艷更是早早進入五皇子麾下。這兩人「各為其主」,讓兩位皇子間的斗爭更加劇烈。應殘秋卻是自小便在中鴻城長大,建立流煙閣作為情報收集地,為聚塵宮收集各類情報。冬隱閣司暗殺之事,專為楊旭除去異見者。
讓狄望舒震驚的是,對于這些情報早有所知的公主,卻是默許、甚至縱容聚塵宮的種種行動。公主想得到的,到底是什麼?
那天他這麼問了之後,明熒卻是神秘一笑︰「我是個貪心的女人,最喜歡坐享其成。我要的,是天下一統,皇朝永固!」
那樣的霸氣和自信,讓他只能深深低下頭去,連齊楚也不敢出聲。
只有況風華悠悠然一口飲盡碗中殘酒,用筷子敲著碗口低聲唱道︰「天下一統,皇朝永固。黃金座,碧玉璽,巾幗紅妝兩相宜!」
那是他第一回見到公主變了臉色,只見她明艷的臉頰微微泛白,許久才輕聲道︰「非我所願。」
況風華驀地摔開筷子,冷笑道︰「原來公主志不在此?那倒是我看錯了眼,告辭!」
看她轉身就走,公主怔了一會兒,才定定神問道︰「你要什麼?」
「要什麼?」況風華回身,忽地一笑,「我也是個貪心的女人。我要的,是十二州合一,律法相同,天下女子能得公主殿下萬分之一的福分。」
到那一刻,狄望舒才豁然明白,況風華要的,是看似簡單,實際更加艱難的東西——她要易風俗,變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況風華姐姐追求的是類似于階級解放,然而性別的歧視,並不是單靠某場革命就能扭轉的。
風俗最是難改,人心最是難變。
當某種思維被整體社會都接受了,要改變真的難如登天。就算在我們現在的社會也是這樣~~~
今天廢話多了點哈~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