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齊鈺一邊怪自己在看著段卿卿的時候太入神,一邊小心的揣測著小皇帝這個表情的原因。
「鴻凌,你來啦?」慢慢的走過去,打算如往常一樣撫模少年的頭。少年的個子已經開始微微比她高了,所以讓撫模他的頭這個動作變得有些艱難。可惜,這次對方並不領情,極力的把腦袋扭過去,嘴唇緊緊的抿起。眼里晶瑩的水光要落不落的,十分的可憐。
李齊鈺嘆了口氣,把揚在半空中的手收回來點兒,改為拍拍對方的肩。
「鴻凌,你是因為折子不會批所以來找皇姐的是嘛?」
「還是大臣們欺負你了?」
小皇帝抬頭,惱怒的瞪了她一眼。
小心的猜著少年的煩惱,李齊鈺盡量溫和的詢問,皇帝慢慢地到了該親政的年紀,行事心性依舊不夠成熟厲害。平日里小小的被臣下用朝政反擊欺負一下,也不懂的反擊,只會躲在自己身後哭唧唧的一臉委屈。
李齊鈺想,這並不好。
「鴻凌,來,皇姐陪你去御書房批折子去。」每日的這個時候,都是李齊鈺陪著李齊厲在御書房看折子的。今天解決段大小姐的事兒費了點兒時間,想來小皇帝一個人在御書房批折子又遇到「直言敢諫」的老臣了。才會巴巴的來這里尋她這個皇姐。
小皇帝從小沒有父皇母後,個性十分敏感脆弱,想必自己一時想事情入了神,忽略了他,才這幫別扭。
想到這個,忍不住微笑︰「每一次一有解決不了的事兒,你就來本宮這兒鬧別扭。」
听到這句話,小皇帝頓時面色一黑,扭頭就往外走。
可惜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腿似乎麻掉了,這一邁步,又酸又痛,麻木的讓他立馬撲倒。
眼瞅著要重重倒地,小皇帝只好絕望的護住了臉。
沒想到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對方把他抱在懷里,溫柔的責備︰「看,腿麻了吧。皇姐給揉揉。」
一邊說,一邊微微用力揉捏著他僵硬的小腿肌肉。頓時一陣酸麻,讓他的腳趾都忍不住蜷縮起來。
小皇帝腦袋埋在他家姐姐的懷里。酸疼的哭唧唧。
許久,被人用力敲了腦袋︰「孩子氣。」
小皇帝的臉悄悄的紅了起來。
許久的安靜。
門外,小皇帝的貼身大太監張德勇慢慢的走進來。行了個禮,然後打橫將小皇帝抱上了步攆。
皇帝和長公主乘坐同一個步攆,一派姐弟祥和。
一群宮女太監跟在身後,迅速的朝著御書房行去。
其實近年來,大齊的國運已經算順風順水了。周報的國家要麼自顧不暇,要麼就閉關鎖國,北方的大燕自十年前內亂開始,一直無強勢之主,幾次勉強南下,都以大齊全勝而歸,還趁機奪了邊境幾處豐饒之地。以至于朝臣上的折子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偶爾也會有什麼XX大臣被參了一本貪污,XX省重災之類的。小皇帝已經可以完全自己處理的很好。
卻偏生需要她在旁邊陪著。
一日一日的,便形成了她在這邊把折子先過一遍分好類,那邊小皇帝端端正正的坐在御書房前面用朱批看折子的習慣。
雖然上折子的,瑣事居多。可是未必不是事事都需要親力親為。看著堆高的折子,再看看小皇帝認真的小臉。李齊鈺站起身來,緩緩的走了幾步,繡著鸞鳳的裙擺在腳邊劃出柔軟的弧度,宛如她現在柔軟的內心。
「皇姐!皇姐!你干嘛去啊!」一回神,小皇帝就站在身後,皺巴著一張臉,看著她。
頓時回神。
回頭看著那一堆未批完的奏折,然後看著一點動靜就不安定的李齊厲,頓時臉上就有了些冷意。
「本宮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罷了,陛下,朝廷大事並非兒戲,既然在御書房了,便請專心一點。」
她的語氣十分嚴肅,小皇帝頓時皺巴了臉。委委屈屈的「哦。」了一聲,就繼續苦哈哈的去看折子去了。
他還是沒有把這個國家當成自己的責任。
不知道為什麼,李齊鈺的腦海里突然浮現起這句話。
這句話像是當頭棒喝,讓她突然眼前發黑,頓時有點站立不穩。勉強扶住了椅子站住了,緩緩地坐下之後。
李齊鈺回頭看看李齊厲。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對方揚起臉來,回她一個淺笑。
天真無害。
暖萌可愛。
這就是大齊未來的皇帝。這就是她李齊鈺十七年來養大的孩子,這就是她和太傅們十年來的教育結果。
如若是尋常人家,這樣的孩子便是無上的驕傲了。可是,他不是,所以他不能,他不能這樣露出毫無防備的模樣,她許給他十年的天真無邪。可是卻終究不能許給他二十年,三十年。
如果她老了,她不在了。那麼他該怎麼辦呢,這個國家該怎麼辦呢?李家打下來的帝王基業該怎麼辦呢。
已經有多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李齊鈺問自己。十年前,一手將李齊厲扶上帝位的時候,她跪在祖宗面前發誓要給李氏皇朝培養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至少,在自己能看得到的這幾十年里,不會讓這個國家毀在自己的手上。可是一回頭,看見年幼的鴻凌跪在自己身邊,寬大的孝服顯得身子格外的單薄。哭唧唧的拉著自己的手問著的問題讓人心酸。
那個時候自己和他說了什麼?
「皇姐,是不是從此我們就沒有父皇母後了呀?」
「嗯,以後皇姐會照顧你的。」
「皇姐也幫我照顧母妃吧,昨天我回母妃那,發現母妃一個人哭的很傷心。」
「好的。以後,不要稱‘我’了。要自稱‘朕’」
「嗯!鴻凌什麼都听皇姐的。」
……
大齊王朝平正四十三年,帝崩,傳位于十歲的皇太子齊厲,改年號隆昌。念其年幼,令長公主李齊鈺輔政。
李齊鈺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那雙手白皙修長,指甲縴長圓潤,掌心縴薄,可以看到淡淡血管。這雙手干了什麼?這十年來,自己干了什麼?
這雙手在不久之後就將李齊厲母妃一族全部誅殺,那一晚上,小皇帝哭倒在自己的長樂宮門口,她也不曾心軟。只是命人將小皇帝抱回去。然後告訴他︰「身在帝王家,親情比紙薄。江山百姓,方才是千古大業。皇帝和本宮,都當為此自勉。」
隆昌三年,公主查處帝母妃蘇氏一族謀反亂政,九族誅之。
小皇帝從此失去了最親的人,奇怪的是,他並未記恨李齊鈺,卻變得更加的粘人,也許是因為對方是他唯一的血親。也許是因為年少的孤獨,以至于從十歲到十三歲的三年,小皇帝夜夜都睡在公主寢宮。
否則就噩夢難消。
也因此,李齊鈺為他生生扛下了這個江山十年。只為讓他和一般的男孩子一樣,在年少的時候,能無憂無慮的生活。
但是明年便是小皇帝便要滿十八歲了。
那個時候,不管他願意不願意,都必須親政。
想到這里,大齊的長公主緩緩的站了起來,揮手讓隨侍的宮女太監退下。
「在御書房外守著,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沉聲吩咐完之後,對上了小皇帝吃驚的大眼楮。
「皇姐?」
「鴻凌,本宮有些話要對你說。你認真听完,不許鬧,也不許再耍賴,本宮這一次非常認真,如果鴻凌你做不到,你就要做好失去皇姐的準備。」
小皇帝被嚇住了,呆了半晌,結結巴巴的開口︰「朕……朕、做錯、錯了什麼了嗎?」
李齊鈺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不管本宮說什麼,你都要答應本宮。知道嗎?」
小皇帝點頭︰「只要是皇姐說的話,朕從來都準的啊。」
李齊鈺點點頭︰「陛下,明年,便是你親政的最後期限,大齊這重任,本宮在明年一定會交給你。朝政大事,邊防虎符,甚至本宮以前手里有些東西,監察著朝廷和江湖,本宮也會慢慢的全部都給你。」
「皇姐……」
「本宮不可能陪著陛下一輩子,陛下總是要長大,不可能事事都讓本宮為你處理,皇帝你明白嗎?」
李齊鈺看著小皇帝,他的眼楮依舊晶瑩剔透,又帶著點別的什麼,里面卻沒有拒絕和推月兌。
「皇姐,朕明白了,其實就算皇姐不說。朕也打算在朕十八歲大壽上跟皇姐提出親政的要求的。」
嗯?
李齊鈺愣住了,如果不是小皇帝清脆的聲音就在耳邊,她幾乎要懷疑自己听錯了。
「皇姐你沒有听錯,朕是應該好好的扛起這祖上打下的江山了。」
小皇帝站起身來,走到李齊鈺旁邊,蹲下,慢慢的將頭靠在對方的腿上︰「這些年來辛苦皇姐了,朕知道的,只是……只是朕總想著,如果朕一天不長大,是不是皇姐就得一天陪在朕的身邊。」
「畢竟,朕只有皇姐了。」
「朕很小就知道,這個皇宮那麼大,那麼孤獨。朕每次都以為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可是身邊的人還是一個個的離開,先是母後,父皇。接著是母妃。朕不想皇姐也離開。」
「可是,朕也不想皇姐陪著朕一起孤獨啊。」
「朕……」
小皇帝想扯出一個微笑,眼角卻有淚劃下來,浸潤進公主的鳳袍里。
鳳袍里的手的抖的厲害,緩緩的撫模上小皇帝的頭。終究是又降低了自己的底線︰「陛下親政之後,本宮也會陪著陛下的,只要陛下不趕本宮,本宮和駙馬,一輩子都會在長樂宮陪著陛下。」
腿上的人沒有說話,只是用力的收緊了攬住她腰的手。
「陛下啊。」
「嗯?~」
「你還要抱到什麼時候?」
「皇姐再讓朕抱會兒嘛~」
「陛下快起來,本宮要和陛下說點兒正事。」
「嗯?」不情願的抬起頭來。正襟危坐。
「陛下對太傅的事兒了解多少?」
「段太傅?皇姐未來駙馬的父親?朕的啟蒙老師段太傅麼?」小皇帝奇怪的反問。
「是的,不是其他太傅,就是那個段太傅。本宮十年前親自將你領到他的面前,如今突然覺得有點後悔,本宮是不是做錯了。」
「皇姐~此話怎講?」
「本宮突然懷疑此人的人品,本宮初次見到段卿卿,段卿卿身上有一塊玉佩。她說是她娘留給她的最重要的禮物,可是,本宮卻一眼認出那是大燕皇族的玉佩。」
「昨日子玉為段卿卿檢查身體,發現段卿卿被人下了蠱,故而時常生病,被人弄的非人非鬼。能常年如此,必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本宮想了很久。這個人,最大的可能是段太傅。就算不是,也必然月兌不了干系,而且段太傅和他的結發妻子都是中人之姿,段卿卿卻號稱京都第一美人。這幾乎不可能。本宮這些日子在著手調查這件事。先和陛下說說,讓陛下以後在本宮和段大小姐獨處的時候,不必在門口站到腿發麻。」
……
小皇帝的臉頓時猶如火燒。磕磕巴巴的問︰「皇姐……皇姐都知道了?」
對面的人淺笑︰「陛下,該長大啦!」
語畢,轉身緩緩離開。
清冷高瘦的背影在燭光里緩緩拉長,尊貴一如從前。
身後,小皇帝慢慢地瀲起笑意,整個人任憑陰影淹沒。
「朕終于知道,為何段卿卿沒有死了。」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段祺,等朕得到了想要的,朕要讓你知道,隱瞞朕的代價。」
捏緊了拳頭,小皇帝眯起了眼楮,嗜血的舌忝舌忝嘴角,惡毒又嫵媚。
「段莞卿,朕就听皇姐的讓你再多活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