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氣氛頓時一陣靜默,無形中彌漫起濃重的曖昧和灼熱感。一時兩人的眼光在空中亂飄,互相撞到一起之後,火速避開。然後臉色更紅。
段大小姐拼命噎著唾沫,想先開口打破這詭異的氣氛。
「你……」
「你……」
李齊鈺終究是做慣了上位者,迅速調整好情緒之後,看向段卿卿︰「段姑娘有什麼話盡管說。」
這……段卿卿又一陣臉頰泛紅,瞪大了泛著水光的眼楮,她其實沒有什麼想問的啊,只是想打破沉默罷了,可是對方突然這麼說,讓她完全沒有準備,又實在找不到話題,更害怕又陷入剛才那樣詭異的氣氛中,眼光飄到對方額角,頓時月兌口而出︰「公主臉上的疤痕是因何而來啊?」
問出口之後才驚覺自己沖動了。對方日日帶著面具,要遮住的,也許不僅僅是傷痕,更是一段不能開口的往事吧。
那疤痕看著有些年月,可明顯是後天的痕跡。可是一介公主又為何會受傷,還是在臉上呢。她突然想知道。
並不是多麼喜歡八卦的人,只是有些過往。因為是她,才想要了解,想要去踫觸。
許久的沉默。
就在段卿卿以為對方不會回答的時候,卻听到對方開了口︰「其實,原本也算不上隱秘,在本宮年少時期,太子宮內走水。前朝余孽企圖傷害本宮幼弟,傷害大齊皇室唯一的龍子,本宮護住幼弟,躲避不急,受的傷。所幸幼弟無事。」
明明是那麼慘痛的事,可是被對方說出來的時候,她的聲音中居然還帶著幾分慶幸,段卿卿忍不住去想那個被她用著女子最重要的容貌去護住的人。
小皇帝李齊厲,字鴻凌。小當朝長公主十一歲。
段卿卿腦海里浮現起那個少年天子的看向自己的眼神,陰霾,冰冷,仿佛在看一個死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不動聲色的朝著李齊鈺靠了靠,悄悄的握住了對方的手,才找到了點兒安全感,勉強定下心下來。對方卻以為她是在為自己的過去而感慨。勾了勾嘴角,伸出手在段大小姐的頭上安撫性的模了模。
「本宮那年十六歲,先皇登基不到一年,前朝余孽不甘心反撲,安排了奸細進宮,趁著父皇母後祭天,竟然想將太子燒死在宮中,斷我大齊龍脈。當時本宮原本是跟在父皇母後身邊的,可是那天不巧本宮身體抱恙,先回宮休息。太子宮在本宮的寢殿旁邊,本宮便先去看看幼弟。卻讓本宮看到了太子宮中所有侍衛宮女都倒在地上,血染滿宮廷,滿宮殿都是大火,而且是在宮殿外面澆了火油,朝宮殿里面燒去,而本宮年僅五歲的弟弟,就在最里面。被人綁在床腳,她們想活活的燒死他。」
李齊鈺的聲音很冷,夾著寒冰,不緩不慢,卻帶著刻骨的殺意︰「本宮當時沖進去的時候,火已經蔓延到了幼弟不足五尺,房梁搖搖欲墜,本宮抱起幼弟的剎那,房梁倒下來,本宮沒有避過,額頭上就留下了這個疤痕。當時原本是治的好的。可是本宮就是要留著這個疤。本宮就是要留著它。」
最後一句,話的主人硬生生的重復了兩次,字字冷硬,宛若從牙縫中蹦出。她從來不在乎容貌,她的身份權勢,能力手段,足以叫世人忘記她的長相。忘記她曾經十三歲便已經驚艷朝廷。唯一記得的就是她是大齊王朝的長公主——李齊鈺。
她在乎的,是這刻骨的冷和恨意。
李齊鈺的情緒難得如此激動。眼角泛紅,卻肅殺冰冷,宛若地獄羅剎。寬大的袖子下面拳頭緊緊的捏起,可是段卿卿卻寧願永遠面對那個淡定清冷的長公主,因為看著這樣的李齊鈺,她突然就覺得心疼。
朝堂之上,步步都驚心動魄。
皇權之下,寸寸皆白刃血光。
眼前這個淡定尊貴的人,要經過多少孤獨苦痛,避過多少明爭暗斗,才能這樣毫發無損的站在她的眼前?
不在意一個人的時候,她不在自己身邊的時候,過的如何都無關緊要,可是當一個人融進自己的生命,融進自己未來的歲月,讓你在意的時候,光是想想她的過去過的那樣艱難,就心疼的不能自已。
段卿卿伸手把對方摟在了懷里。
默默地。
緊緊的。
對方在她懷里沉默許久方才輕笑一聲︰「怎的,你以為本宮脆弱到需要你一個小小女子的安慰不成!」她抬起手來撫模那塊疤痕︰「皇權富貴,從來沒有不付出代價的道理。自當年前朝動亂,先皇做了奪位之君,我李家子孫便從未後悔過這代價!江山百姓,自古千斤責任。本宮愛這萬里江山,愛這朗朗乾坤。本宮不僅要讓前朝余孽和四方鄰邦看到本宮和李家子孫世世代代擁有著這江山,還要讓他們看到李家是如何給百姓一個萬年不倒的璀璨盛世的!」
推開環著她的懷抱,那個人直起身來,深黑的眼楮燦若朗星︰「所以,段姑娘不必為本宮哀傷。本宮如今的一切,皆是選擇,從不怨天尤人。就算有一天,本宮因為這江山而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那也是本宮的選擇。本宮從不,也絕不後悔。」
江山枕,從來責任千斤重。
英雄路,縱然百折亦不悔。
這樣慷慨激昂,這般擲地有聲。映襯著對方冷傲的氣質,愈發顯得灼灼生光。
段卿卿怦然心動。雙眼泛起水光。
每個女兒都有一個英雄夢。自古英雄配美人,她也不例外。她號稱第一美人,一直不知道會有怎樣的英雄入她夢,如今那個人就活生生的立在她的眼前。此刻段大小姐只覺得心如鼓擂。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原來公主十六歲就這樣有抱負。公主十六歲的時候,臣女應該是十三歲吧……」突然想起十三歲的自己,段卿卿突然覺得,人是不能相比的,人比人真要氣死人︰「臣女十三歲的時候……還在……」
還在……
還在怎麼了呢?腦海里一片空白,竟然對自己十三歲時候毫無印象,也不記得年少的時候是怎麼一副模樣,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遇上過這個人?
段卿卿站在那兒突然感覺自己有點發抖。只拼命去想,用盡力氣去回憶。
只要有一星半點兒記憶也好啊。就可以騙自己,只是年少記不牢罷了。
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也記不起十三歲的段卿卿到底如何,到底在哪里,可偏生記得,十四歲的時候,自己就就開始養那條毒蛇了。
此後的記憶都無比清晰,歷歷在目。
段卿卿頓時臉色慘白。
一旁的李齊鈺看著她不對勁的臉色,忍不住問︰「怎麼了?」
「我不知道。」段卿卿扶著開始刺痛的頭,突然很想回段府︰「公主,今天我們回宮之前,能陪我回家一趟嗎?」
她想去看看,她必須去看看,有些事情,也許一味逃避並不是的辦法,也許就應該當面問問自己父親,他畢竟是自己父親啊。
李齊鈺驚訝的看著她,終于來了。
她終于等到她自己提出要回段府看看了。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當然可以,用過早膳之後,本宮就陪你去段府一趟吧。」
「臣女謝公主恩準。」行了個禮,段卿卿扶住搖搖欲墜的頭︰「臣女想回房間休息一下。先告退了。」
點點頭,李齊鈺揮手,讓對方退下,片刻之後揚聲讓綠桑進來為自己化妝。綠鸞站在一旁,李齊鈺展開一張紙,交給綠鸞,
綠鸞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速讓陛下遣送段府之人回府,本宮要和段卿卿去段府,讓陛下將人打點好了。另外,段小姐離藥之後,可能身體異于常人。重要事件勿以口言。」
將紙條燒掉,綠鸞從窗口躍出。片刻消失在晨霧之中。
而身後的綠桑,開始迅速呵手,為公主妝扮。
鉛粉勻膚色,淺黛拭遠山,胭脂潤雙頰,花黃貼額角。那陳年的舊傷疤,就再也不見,只余下那華麗尊貴,卻氣質清冷傲氣的女子。
縴瘦娉婷,尊貴之極。
李齊鈺眼光投過層層的晨霧,消失在遠方。
才從北疆回來,她確實考證了一件事情,而子玉傳來的消息卻讓她有不好的預感,拿掉的段卿卿的那條蛇,原本是要壓抑她體力蠱毒的力量的,而她將那條蛇悄悄交給子玉研究之後,段卿卿體內的力量恐怕慢慢的就要蘇醒,到時候若要壓制對方怕就難了。
更何況,太多的線索,太多要查的事兒,都指向段卿卿,李齊鈺嘆了口氣。撫模向額角的疤痕喃喃自語︰「鴻凌,本宮能幫你掃清的,也就到這兒了。以後的路子,終究太長,皇姐這是最後一次幫你了。」
傾城的陽光,慢慢的穿透薄霧。
新的一天,又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