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不跪天地不跪鬼神,只跪生我養我的父母,今世跪禮昌行,所跪者多矣,也不差你這一尊泥菩薩了。今日對你一拜,不過因為閑來無趣偶然而為。身為第一尊得我香火的神仙,你當感到榮幸。」幽蘭若跪在鋪墊上,望著寺中那一尊泥塑像,恕她寡聞,竟不曉得這一尊享受她香火的是何方神聖。
修禹站在她身後一陣無語,小姐這不是來求姻緣的,是覺得她的姻緣還可以更壞,來拉仇恨的吧?靈秀寺的姻緣佛求姻緣據說很靈,不知毀姻緣的功力如何?她找拜神的名目出府,真真是弄巧成拙了。
「幽小姐?」
「 當!」
這「幽小姐」是她化名幽月的專稱,今日她未化妝而出,竟有人以此稱呼,她驚得險些丟掉手中未及插好的三炷香,轉身衣袂帶過香案,其上一盞油燈堪堪掉落在地,哀怨的打著滾兒。
修禹上前,扶住幽蘭若,隔了門外的視線,順勢帶過這一幕的尷尬。
幽蘭若回身已看清,喚她的是一清秀書生,不是她撿回集先莊的諾斕,卻是誰?她想起那一日大睡兩日迷迷糊糊晨起未妝開門便見到等候的諾斕。
九牧老人的化妝之物可換膚色,改臉型,唯一的不好之處就是上妝需要一個時辰,只能管得三日不落。心中哀嘆,今日倒是大意了。
「諾斕啊?」幽蘭若壓下震驚,平靜的看著門外的書生問道︰「若我未曾記錯,你此刻應在集先莊做學徒,怎跑到小寺廟里來了?」歇一歇,她又擰緊了眉頭道︰「這男兒當志在四方,不該為兒女情長落了英雄氣短,而且,妄求接諸神佛之力,更是不智啊。」
門外的書生嘴角抽了抽,顯然幽蘭若有所誤會,卻不便如實相告。只能另尋一番解釋了,他邊踏進寺內,邊道︰「小生的母親舊疾復發,兩日前向師傅告了假,今日路過靈秀寺,听說靈秀寺的姻緣佛頗為靈驗,是以進來求一求,願保佑母親早日康復。也不指望真能有用,但求個心安罷了。」
修禹繼續無語,今日踢場的不只她家小姐一人啊,面前的書生她听修堯提過,小姐新撿回去的集先莊賬房學徒,臉皮有點厚,行事有點裝,不問自取他的衣服還一臉正義正氣正直的模樣,叫他不恥。
「哦,原來如此,」幽蘭若心下了然,點點頭道︰「百善孝為先,為病母倒是可以理解,稍後我再捐些香油錢,讓主持誠心禱告,為你母親積福罷。我的心願已訴諸神靈,就先離去了。」走到門口,回身道︰「這幾日你就在家侍奉母親吧,集先莊的事也不急在這一兩日,七日的期限我稍後傳話放寬便是。」
「多謝幽小姐。」諾斕抱拳一禮,甚為感激。
修禹拉著幽蘭若疾步走出,她真擔心一個忍不住笑場。幽蘭若睨了她一眼,這丫頭伶俐太過,德行尚缺,少了磨練啊。
修禹頓時小臉堆出無辜,「小姐,這個諾斕書生也是個奇葩,您是怎麼撿回來的?」
「用手撿回來的。」幽蘭若想起那日諾斕似乎因為不願給哪家紈褲子弟畫,寫yin詞而艷被人圍毆,但氣勢一點不弱,胸中的正氣有一股偏執的堅持,感染了她。
「哦,我以為小姐是用眼楮撿回來的哩!」修禹捂嘴笑道︰「唔,那書長相還不錯。」
「那我將你許配給他如何?」幽蘭若惻惻的開口,心中切切的咬牙,她真是太慣著她們了,一個個無法無天不將她放在眼里,明目張膽的調笑,搞得她這個小姐一點威嚴都沒有!
修禹臉色一白,立即告饒,「我錯了,小姐只是對長相要求高了點,並非。」
稍緩的臉色緩到一半即僵在臉上,幽蘭若想將她的侍女拉出去凌遲。她恨恨道︰「不錯,顏控只是審美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體現。」她們不理解,只是因為沒品位不懂欣賞。
「說起來,前些日子我遇見的一名美人才叫絕色!當屬我有生以來見過最為俊美的男子。」幽蘭若想起陸玉的天顏,清冷,含笑,冷厲,薄怒的神色在眼前一一閃過。
修禹模著下巴,作了然狀︰「但觀小姐的神情,那絕色美男已然絕色到足以撫慰小姐被退婚打擊的受傷的心靈了。」她突然指著馬車外道︰「不知與蘆蕩中的那位公子的風華相較,可有高下之分。」
翻開紗簾一角,沿著修禹所指的方向,幽蘭若見到一大片的蘆葦,高低參差中隱約有一個白衣的公子靜立其間,頎長的背影映著天光一色,如詩如畫的景致下,風華盡顯,細風吹起他的白袍,飄飛間頗有遺世之惑。他身邊的蘆葦似乎也尤為蔥郁。
白衣的公子靜立在水之湄,似等候佳人的情郎,周身籠在夕陽余暉中。良久靜俟,佳人姍姍來遲,踏著羞怯的腳步,有幾分好奇,有幾分忐忑。卻如「搔首踟躕」,惶恐而不安。
陸玉回身,隔著幾節蘆葦,他看著站在身後的女子,女子躡手躡腳向他靠近的步子恰恰停滯,清麗明艷的容顏上是陡見他的驚艷,隨後不安的看著他。他面色清淺淡然,星眸中失望一閃而過。
修禹眼中的驚艷在那一縷失望中凝滯,她尚未鬧懂那失望從何而來,白衣的公子已然離去。不及她開口一言,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語。
「如何?他可當得我的評價?」幽蘭若緩步迎著夕陽踏著薄暮緩步而行,越過尚自糾結的修禹,走到陸玉之前站過的地方。
抬頭仰望,沐浴著落日余暉,萬丈霞光,雖是不同的人世,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從不曾變過,宇宙浩瀚,人的渺小,彰顯得如此凌厲。
喜歡一個人,如果注定得不到,她是否要繼續喜歡下去?不喜歡一個人,如果注定糾纏,她又該何去何從?情之一字,有言看透,卻從無人能逃離開過。
陸玉讓她在清梅居靜待他歸來,她等了兩日離開,覺得已經十分賞臉給足了陸玉面子,卻不想自己的心早已被驚擾。今日甚至不敢與他一見,她在害怕什麼?又在逃避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