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先莊賬房,趙六將一大疊賬冊恭恭敬敬呈給幽蘭若。幽蘭若一本接一本的翻看,她一目十行,翻閱速度極快,但每翻一本,臉色就難看一分,周身的寒氣讓賬房內立著的數人覺得身處九霄寒窖,明明是四月的天,卻個個冷得打顫。
「啪!」
終于幽蘭若在翻到第二十九本時將賬冊重重的摔在桌案上,這一聲同時響徹案前數人心底,「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監管周密的賬冊竟然不知不覺被人偷梁換柱,她豈能不怒!
能讓素來優雅風流的幽蘭若如此不顧儀態風度,事態當不是一般的緊急,但陸玉與莫讓一樣,謀略才智過人,對看賬卻是一竅不通。只有桌案前攤著的一紙公文是他們能看懂的,戶部的文書,蓋的是京兆尹的官印,確然有些蹊蹺。
「清晨時分,三哥得到消息,言有官差會上門為難。我們以為是例行的‘檢查’,準備幾封銀子也就能過,但過午時分我一時興起想查查上月帳,偶然發現竟有錯漏處。按照小姐教授的記賬方法,集先莊的賬目經過數次核對,是不可能有錯漏的。」趙六拭了拭額頭上的汗,繼續道︰「我與王五繼續翻查之前的賬目,方覺不對勁,這賬冊,許多處都有改動的痕跡,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想稟告小姐,但官差已經上門。」
幽蘭若閉了閉眼,這是有預謀的陷害,即使早作稟告也無用。幽蘭若在眾人中間巡視了一圈,突然道︰「諾斕呢?」
趙六身子一抖,顫巍巍的俯身跪地,幽蘭若眼楮眯了眯,凌厲的目光鄙視著下首眾人。
「諾斕用不慣集先莊的筆墨,昨日支了銀子去置辦新筆,至今還未回來。」王五硬著頭皮回聲道。
「小姐,定然是那廝從中作梗,現在想是戴罪潛逃了。」吳大素來直言直語,那小白臉平素愛擺譜,一看就不是好東西,這才剛來集先莊,集先莊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想不懷疑都難。
趙六跪伏在地是身子又抖了抖,半晌才啞聲道︰「諾斕是小姐親自帶回來的人,還請小姐給他一個機會,容他辯解。此般輕易定罪,恐叫人不服。」
作為平生最中意的徒弟,諾斕甚得趙六看重,此時陷入疑犯的行列,趙六心中的矛盾幽蘭若能理解。他心中也懷疑著諾斕,但他心底還存著一絲僥幸吧,然而這絲僥幸一旦破碎,只怕比此刻的懷疑更傷人肺腑。
「這還有什麼好辯解的,不是他難道還是我們這些相處了十幾年的兄弟嗎?」吳大臉色不忿,那小子來了才幾天,趙六這麼精明的人都被他收買了。
手一揮,幽蘭若打斷眾人的爭執,沉聲道︰「諾斕是我帶回的人,若他真圖謀不軌,識人不明的後果我自會承擔,你們無須再作爭執,當下最重要的是解決賬冊的問題。」
人活一世,難免遇到背叛,但幽蘭若的一生遇到的背叛未免多了點。不過多也有多的好處,因為經歷得多了,也就習慣了,縱然是不合理的,也不覺得有什麼悖逆處。
幽蘭若低頭思索了片刻,吩咐道︰「將所有的賬冊都搬上三樓,用最快的速度收集東洛國三十年內的所有政令,還有現有的律法,明日午時前我不希望有任何遺漏。」冷厲果決的聲音傳出,幽蘭若已不記得上一次如此動怒是因為何事,但這一次,她勢必叫他們知道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眾人聞言皆驚訝不解,幽蘭若又吩咐道︰「趙六,你先起來吧。如果這一次你不能將功折罪,那麼集先莊留你也無用了。」
「小姐,東洛國的律法趙六爛熟于心,有不解的盡可相問,何必還費時間您親自查閱呢?」吳大素來心直口快藏不住心思,直言道︰「官府可是限令我們兩日內備好所有的賬冊啊!我們不是應該立即開始查找被暗中篡改之處嗎?」
「這個,我自有主張,你們速速執行即可。」幽蘭若何嘗不知時間緊迫,沒有三天的功夫,按照他們的智商,與他們解釋也是白搭。
話落,眾人相視一眼,卻未有所行動,幽蘭若不由蹙眉,疑聲道︰「還有何事?」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面上不由都帶了一絲緊張,最後還是由剛顫巍巍站起來的趙六又伏下了身子,「集先莊此番遭人陷害,措手不及,我等心憂不已,又想不出能為小姐分憂的辦法,無奈之下,無奈之下……」
「無奈之下如何?」幽蘭若微微斜視下首眾人,心中頓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王五在給小姐傳訊的時候,也把消息給大姑爺傳過去了……」吳大憨直的聲音為眾人解了圍,但他們的心放下不過瞬間,又都提到了嗓子眼,因為幽蘭若未及吳大的話說完,已經發怒了。
「到底集先莊的主人是你們還是我?」
幽蘭若怒得拍案而起,「砰」一聲震響在眾人心弦上,此刻他們突然記起眼前的這位小姐信幽,集先莊的危難與惹怒她的比起來,真是渺小得微不足道,而提起大姑爺,無疑是直直的觸了她的逆鱗。
大姑爺?莫讓挑眉,幽蘭若還真有神秘後盾嗎?原本他們不適合跑到集先莊的賬房來,不過玉擔憂關切幽小姐,破例也未嘗不可,卻不想听聞如此要緊的事,他看向陸玉,卻見他一副深思的神色,嘴角微微彎了彎,這戲,比料想的精彩。
王五一臉死灰的走上前,他大半生呆在集先莊,一腔心血耗費盡,只要能保住集先莊,他雖死無憾,「小姐根基尚淺,與底蘊深厚的世家高門對上,難免吃虧,一個不留神就會賠上集先莊,我等知會大姑爺,也是為了小姐,為了集先莊的前途。」王五聲淚俱下,一臉的衷心為主,「大姑爺神通廣大,手眼通天,雖在一些微末小事上與小姐諸多不合,但小姐有難,他必然會出手相助,不會見死不救的。」
「出手相助?」幽蘭若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那個混蛋,她真是想都不願想!「哼!真是痴人說夢!他不落井下石我就該去天國寺燒高香了,他要知道我被人陷害,當然會日夜兼程趕來,不過是趕來看我笑話的。」
朝鳳樓的大主事周三一直沉默不語,此刻卻站出來道︰「小姐,大姑爺雖然行事乖張,但大義還是分得清的,小姐當初同意大小姐嫁過去,不就是看中大姑爺和小姐一樣護短嗎?此刻計較從前的恩怨未免因小失大,先應付當下之急才是最為重要。」
幽蘭若蹙眉,姜還是老的辣,周三能管得了這麼大賭坊,還是有點能耐的,能屈能伸,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不過這一次的疏漏,仍然甚為嚴重。
「你們覺得應該讓那個混蛋介入插手,不過是覺得我幽氏一介弱女子,抵不得男人的魄力,不過我明擺著告訴你們,既然上了一條船,就不要朝三暮四,心存異心,要麼讓我一人掌舵,要麼大家一起玩完!」幽蘭若冷哼一聲,這些人的心思,真當能瞞過她嗎?「此刻我不想再多議,下去準備吧。」
語音決絕,不容置疑,幽蘭若雖是女子,但前世根植入血脈的驕傲,和在商場上的高人一等,是不允許有人踐踏的。
眾人相視一眼,幽蘭若的專橫他們不是第一次見,但幽蘭若的才智他們也並非不知曉,眼下她是他們的主子,他們除了听從吩咐又有何良策?「諾!」
見幽蘭若一聲令下,眾人退下,莫讓暗贊,好個有魄力的女子,好個不輸男兒的女子,「玉,看來幽小姐早已成竹在胸,是不需要我們的襄助了。」他真想看看,遇到生死存亡的危機,她會如何應對,遇到神秘莫測的黑手,她又會如何選擇。
「月兒,在東洛國,你永遠不會有危險。」陸玉不理會莫讓的打趣,走到幽蘭若的身旁,憐惜的看著她。
幽蘭若心中一驚,猛地抬頭看向陸玉,他曾說過,他會相守,但如果她有謀反之心,就會親手殺了她……
「我不過一個心腸狠辣、心思歹毒、薄情冷性的商女,你又何必對我執著……」
「我看中的女子,我心中自有評價,我想做的事,也無人能阻攔得了。月兒,你說這些話,又是何必?」
幽蘭若沉默,有些人的好,你望穿秋水也奢望不來,有些人的好,你百轉千回也婉拒不了,這真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叫人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這次的敵人完全隱在暗處,我與大少事先半點消息也未曾得到,到如今也蒙在鼓里,可見厲害之處。」幽蘭若感慨,費了這麼大周折,不知所謀為何,若是千八百兩銀子,直接來與她說說,她素來是大方的,幽蘭若又感慨了一番,看來自己大方的名聲不夠響亮才招致此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