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歡客笑,自有樓下官差怒。
樓下所列官差听聞此穢語個個怒形于色,面色漲得通紅,猶如帶血的豬肝。其間兩名脾氣粗暴的官差首先沉不住氣,不等吩咐,立刻一陣風似地沖上樓去,尋那出言不遜的狂徒。為首的官差阻攔不及,心下亦惱出言之人,便由二人去。
然不過片刻,沖上樓的兩名官差被人從二樓扔下重重的砸在大廳的舞台上。為首的官差臉色一沉,上前查看,見得二人面上青一塊紫一塊,除卻穿的公服竟無法從面容上認出二人,頓時心中大怒,抬頭欲呵斥,卻被那打成豬頭扔下樓的同僚拉住,「是楊家的二公子,老大,快別叫嚷了。」
楊家乃晟京城首富,楊家的老爺子張揚跋扈,仗著薄有家財得今上禮讓三分便得意忘形,府中的二少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囂張蠻橫,有「東城一霸」之稱。遇到他家作威作福時,沒幾個人敢不繞道走。
官差頭領面色變了變,這楊二少出了名的荒唐不羈,得遇他心情佳時,你與他糾纏,他與你言笑三分,得遇他心情差時,你與他講道理,他與你講拳頭。被打成豬頭扔下樓的兩名官差無疑證明楊二少此時心情極差!
牙一咬,官差頭領大聲道︰「我等奉公辦案,公文為證,限令朝鳳樓內所有歡客于一炷香內離開,若有強留者皆以妨礙公事之罪帶至衙門受刑!」說罷,臉色陰狠著對身後一名官差命令道︰「點香!」
香燃,煙起。如若尋常,本該民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今日在朝鳳樓,卻是個例外。香已燃去半炷,朝鳳樓愣無一人離去!
那官差頭領臉色越來越沉,他萬沒想到今日朝鳳樓的歡客竟然如此有骨氣,若香燃盡,依然無人離開朝鳳樓,屆時該如何收場?
莫讓收回不屑的目光,暗暗思忖,第一批官差是京兆尹府衙的,第二批官差是刑部的,這其間蹊蹺耐人尋味,看來幽月是遇到大麻煩了!陸玉囑咐他看顧幽月,他自然無法隔岸觀火,但用何種方式出場,得好好合計合計。
「你覺得這是針對幽月還是針對朝鳳樓的?」婁小公子偏頭看向莫讓,不解的問道。
「有區別嗎?」莫讓語聲淡淡的說道︰「若單針對朝鳳樓,集先莊怎會出事在先?若說針對幽月,沒有朝鳳樓、集先莊、續香閣,幽月又算的了什麼?」
婁小公子撇撇嘴,這話說了當沒說!莫大少的太極打得越來越出神入化了,不過他的無雙安全就萬事無虞,誰生誰死與他何干?
留在朝鳳樓中的歡客與婁小公子一般看戲心態的自然佔多數,但其外的則不好揣測了。譬如素來鼻孔朝天大街上橫著走的楊二少。
「少爺,老爺要知道您招惹官府的人,又該找板子了。」僕童心憂的對抱著美人灌酒的少爺勸說道。
「本少爺的事,輪得到你說話?」楊二少一腳踢在那衷心的僕童**上,「滾,滾,滾!」一邊說著一邊用力將僕童踹出雅間,然後樂顛顛的跑回來在美人面前諂媚的討好︰「落欣,我表現還不錯吧?要滿意的話今晚咱兩可得好好樂呵樂呵……」
「哼,你們男人吶,都是沒有的惦記,有的拋棄,哪里能把好念得長一點吶!」落欣玉臂輕抬,欲拒還迎的推開急色的楊二少。
「哎,落欣哪里話,本少在明旦的露水滴下前必不會將你的好從心頭拿下!」楊二少一臉色相,急切的抱起落欣大步走向軟榻上,一陣yin笑自雅間傳出。門外的僕童貼著耳朵貓著腰,听聞里頭的歡吟艷笑,面色浮現濃濃的譏誚,已不復之前的衷心神色。
有人快活有人憂!
此刻朝鳳樓中最憂心的莫過于命人點香的官差頭領了。
「老大,如何是好?沒有一人離開。」旁邊一名官差一直緊緊的盯著朝鳳樓門口,眼楮眨都不眨一下,生怕漏看了離開的人,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沒有進來的人,也沒有出去的人,頓時他著急了,「朝鳳樓中皆為達官顯貴,連大人都不敢輕易得罪,他們要不願主動離去,我等怎敢將他們請出去?屆時這邊的事辦成,不好交差不說,點香的事兒鬧出笑話大人知道了,定然倍加責罰。」
「哼,」官差頭領重重的冷哼一聲,此間事理他豈能不明了?「眾人領命,一間一間盤查,非朝鳳樓者皆將其趕出,若有停留,帶回刑部,交由侍郎大人問罪!」
「是!」眾人聞言領命。
畢竟是官府養出來的,聲勢到底不弱。
然則行事不能丟了聲勢,也不能盡靠聲勢。半個時辰後,官差頭領呆立在朝鳳樓舞台前,看著台上躺著的官差他臉色已經不能用陰沉來形容。
他欣欣然領命帶著二十幾個兄弟來朝鳳樓辦事,本想著來東洛國第一青樓耍耍威風,順便將差事辦好了立個功勛回去,卻不想遭遇連番羞辱,此刻他更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二十幾個兄弟雖無性命之憂,但已然全部失去戰斗力,全直挺挺的躺在朝鳳樓舞台上,就他一人站著,他弗如躺下!
難怪大人吩咐時他那幾個兄弟互相推諉,他傻呵呵的領命出發,他們看他的眼神那般怪異!
「打擾本公子喝花酒,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將他們全部扔出去!」樓中傳來一聲怒喝,隨即幾名家養的護衛跳出來,將在台上躺尸的官差一腳一個,悉數撩出朝鳳樓。
大街上的人只看到朝鳳樓中不停的飛出官差,一個接一個,一個疊一個,甚是好玩!
「你是自己走出去,還是要人將你送出去?」一名灰衣的護衛將舞台清干淨後俯視著台下的官差頭領問道。
身為公門役使,走到哪里不是尊敬的顏色,那官差頭領大約這輩子也沒受過如此大的侮辱,「你們等著!」他咬牙切齒陰狠的向台上投了一瞥,轉身狼狽的走出朝鳳樓。
「公子,這朝鳳樓果然有些意思,竟然有人冒著得罪刑部的危險相互到底。」侍童看著差點連滾帶爬出朝鳳樓的官差呵呵直樂。
少傾搖頭,不甚贊同,輕嘆道︰「她若沒這個本事又如何能在臥虎藏龍的晟京城掀起一波一波的浪潮?不過,這次卻是遇上麻煩了!」頓了頓,對侍童吩咐道︰「念青,你去尋朝鳳樓的主事來。就說幽小姐的故人有要事相商。」
「是!」念青領命退出。少傾走到隔簾前,透過隔簾的縫隙看向二樓的一處隔間,適才那道探尋的目光是從那處射出,而灰衣侍衛,亦是從附近跳出。
「奴家景娘,溫娘忙著安撫眾歡客,騰不出空來,小姐的事,與奴家說也是一樣的。不知少傾公子有何要事?」景尤憐跟著念青踏進鳳仙閣,見禮罷後抬眼便見一位謫仙般的公子坐在上首,心神不禁晃了一晃。
公子白玉無瑕,端然靜坐,姿態風流,意態閑適,聞者慕其風華,見者仰其神姿。
「景娘無須多禮。我與幽小姐乃故交。此番前來本欲訪談相敘,不料她竟身陷公門。」少傾抬手,舉止文雅,輕語溫言,溫和一笑,清和間透著疏離。
景尤憐愣了愣,溫娘特意囑咐她這是小姐的朋友,她未及多想。此刻醍醐灌頂,雖然是她的小姐,但其行事怪異不以常理度之,她一直覺得小姐是個異類。今朝小姐這位朋友,不愧為小姐的朋友,行事與她一般怪異。
斂了斂心神,景尤憐上前,還禮道︰「少傾公子客氣,小姐的朋友,朝鳳樓上下合該上待。公子若有需求,請盡管吩咐!」頓了頓,問出心中疑惑︰「不知公子有何喚奴家來,是為何?」
少傾將手中茶盞放下,偏頭看向景尤憐,聲音微帶了冷沉︰「前幾日集先莊之事我早有耳聞,今日朝鳳樓命案,適才我已讓念青打听過,請恕在下唐突,揣度覺得這兩樁事皆是有意陷害。卻不知幽小姐得罪的何人,遭此災禍。在下既然偶遇之,願為幽小姐效綿薄之力。」
「額,」景尤憐怔了怔,此番留在朝鳳樓的大部分都是襄助小姐的,或者維護朝鳳樓的,她思忖著問道︰「不知公子有何良策?」
「幽小姐是因為不知凶手是何人,不願朝鳳樓被封,是以被官府帶走,若找到凶手,交由官府,他們也就沒有理由扣押幽小姐了。」少傾沉吟,能調動官府的自然不是小勢力,但萬事尋個理,官府也不能隨意冤枉良民。
景尤憐沉默,此策固然高明,但小姐正是為不讓人追查凶手以身犯險,臨去時吩咐她們不要輕舉妄動,小姐手段通天,自有妙法,若她們善做主張,亂了小姐的計策……
「景娘無須擔憂,官府假借追緝凶手查封朝鳳樓,我等追查凶手暗中進行即可,不會驚擾他人,應不至于亂了幽小姐的計劃。」見景尤憐遲疑,少傾又道。
「此事奴家做不得主,請去詢問溫娘再做定奪。」溫娘經歷過的場面遠非她能比,小姐的心思也猜的比她準,想來更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