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月!你就算三天沒吃飯也不用跟餓死鬼投胎似的吧!」在筷子下的紅燒肉、鹵兔腿、醬爆螺、水煮魚依次被幽蘭若搶走後,婁小公子終于忍不住虎吼出聲,她也不怕撐死!
幽蘭若斜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低頭又夾了一筷子水煮魚大快朵頤,從進了清梅居,陸玉提供的伙食質量很好,但皆是清淡為主,她早就忍夠了。
「幽小姐這是長期壓迫造成的猛然爆發啊!這一頓就是噎死她,她也不會停下來的。」楊二少舉著酒杯,搖頭晃腦的作出結論道。
幽蘭若一邊繼續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掃蕩著桌上的佳肴,一邊艱難的出聲道︰「楊小二,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去試試喝半個月的養生粥試試!」
「喝粥好!喝粥養顏,你看你臉上的刀傷劃得骨頭都露出來了,現在不到二十天,不但結痂退疤,傷印淺得都快看不出來了!」楊二少湊上前一番打量,神色間不無遺憾,狼爪不自覺探出,似乎要模上一模。
只是狼爪在幽蘭若面前三寸處因為婁小公子一句話堪堪頓住,再無力靠近半寸。
婁小公子放下木箸,眼角的余光似不經意瞥過對面的男女,飄出一句話似更不經意的慨嘆︰「哎,這得多虧了我們東洛國有偏愛養蛇的高士啊!而且這位高士養蛇的本事不低。」
楊二少伸出的爪子僵在半空,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婁小公子素來視幽蘭若為毒蛇,他卻不怕,但是毒蛇突然有主了,他就得思量思量了。
夾菜的木箸停頓了一瞬,幽蘭若抬眸冷冷的瞥了二人一眼,真是吃飯也不讓人安心!
「啊哈!」楊二少久經風月,練就的一張臉皮比晟京城西門的城牆還勝幾分,頃刻便自尷尬中抽身,爪子轉了個弧度,拿過幽蘭若身前的一壺酒,給自己滿了一杯。
「甘香醇甜,余味悠長,好酒!」楊二少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由衷稱贊道。
席中三人皆是灑月兌隨性之輩,飲酒的飲酒,吃菜的吃菜,喝茶的喝茶,各行其是,誰也不礙著誰,水仙閣一時靜寂。
良久,楊二少默默的將一壺酒喝去大半,方再次起了興致,看向幽蘭若問道︰「月妹子,你名花有主,我也就不來松土了,不過那位主子行事低調加上故作神秘,我到今日才得了點消息,還真是好奇得很吶!他到底是如何傾了你這顆孤高冷漠的心的呢?」
「我吃完了!」幽蘭若將木箸隨手一扔,桌上的菜被她席卷了一遍,剩下的殘羹剩炙已經勾不起太多食欲了。
她掏出雪錦素絹,輕輕的揩看揩嘴角,動作輕緩優雅,似乎之前掃蕩美食的人並非是她。
祭完五髒廟,幽蘭若起身整理了一番微亂的儀容,閑閑的坐下,饒有興致的盯著楊二少打量,半晌,方道︰「楊小二,你說你好奇,我可比你更好奇呢!不若你先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楊二少被幽蘭若看得渾身不自在,他模了模鼻子,干笑一聲,看向婁小公子道︰「婁兄見多識廣,月妹子想慰藉心底升起的好奇,不若直接請教他。」
一句話,不負責任的將皮球踢給婁小公子。
幽蘭若撲哧一聲,笑了,「我說,這一頓飯,兩位果真就是請我吃一頓飯這麼簡單嗎?誰攤開不是攤開,還有必要繼續藏著掖著?」
「月妹子這話可冤枉我了,不是我有心隱瞞,是我果真不知,如何能口出妄言?」楊二少兩手一攤,作無辜狀。
「這一頓飯,果真就是請幽小姐吃一頓飯,算是為幽小姐洗塵,沒有別的意思。」婁小公子將茶杯放下,笑的光風霽月,坦然無愧。
幽蘭若明亮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是我給不出讓婁小公子動心的籌碼,還是婁小公子的心意一朝轉變了?」
「咳咳!」婁小公子一個不留差點被口水嗆到,這話要是讓無雙听到,他跳進大海也洗不清了,連忙分辨道︰「幽小姐多心了,我的心意即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也不會變一分!只是突然覺得無雙留在朝鳳樓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幽蘭若挑眉,心思轉了轉,視線再次落到楊二少身上。
「我是真不知道!月妹子,你知道我是老實人,口中從無虛言的。」楊二少繼續裝無辜。
幽蘭若卻不吃這一套,看著的眸光一絲波動也無,平靜得仿佛深淵下的古潭。
「哎!」楊二少深深的嘆了口氣,無奈道︰「這東洛國擺得上台面的擺不上台面的,我一直無緣瞻仰的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安王府的那位。這也不是我想瞻仰就能瞻仰得了的。我的好奇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原本想今日能撿個便宜的。」
話落,楊二少極為幽怨看向婁小公子。他偏執這麼多年,一朝覺悟,卻來得如此不是時候!
幽蘭若垂眸,這是今天的答案?
須臾,悠悠的笑了,不論什麼答案,她不是早給了自己結局嗎?
許多年後,幽蘭若想起這一天,依然覺得荒唐,只是此刻,她是抱著嚴肅認真的態度思量的。
她想,她會看上陸玉,一則,陸玉本身風姿絕世,天生的絕色容顏敢稱天下無雙,她為美色沉醉實屬理所應當,二則,她正值被自幼訂婚的夫家拋棄,作為一個棄婦,受傷的心靈需要撫慰,陸玉出現得及時,她為之動心更是順理成章。
就這樣經歷了一場短暫的風月,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但是這場風月遇上了狂風巨浪,她堅持不下去,那麼選擇放棄,也是人之常情。世情多變,況人情乎?
風月里的傷害從來都是雙刃的,他覺得她戲弄他,感到受傷心痛,認為她薄情寡義,但她內心是否真的如此灑月兌,沒有走進去的人,怎麼知道呢?所以她真的無須為別人的心痛內疚。
幽蘭若想起,她曾經偷偷的跟自己打賭,若陸玉不是太子,她便不顧一切任性一回,天知道經歷了那麼多情傷的她能做下這樣的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但是陸玉永遠不會知道這些。
她為他在心底的付出,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幽蘭若明白一件事,從她放棄陸玉開始,她曾經為他付出的都將化作零。再多的解釋,也不過掩飾。毫無意義的掩飾,還不如沉默。至少沉默,還能為自己留下一絲尊嚴。
「小姐?」
一道帶著疑問的問候自身後傳來,打斷了幽蘭若的沉思。
「真的是小姐?瑕非說您去水仙閣赴婁小公子的宴,我想著晚點來尋您。不過您現在怎麼這幅樣子轉到後園來了?」景尤憐秀眉微蹙,走近了看清幽蘭若的面容,頓時又驚呼出聲︰「小姐,您的臉…。」
「景娘,我的臉沒事,水仙閣的宴早就散了,我隨便走走,你尋我所為何事?」幽蘭若打斷景尤憐的驚呼,淡淡的看著她。
景尤憐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上前敘明來意,她道︰「小姐可還記得莫大少送您的那副畫?瑕非將畫交給我,說是小姐您吩咐讓我送還給莫大少,幾日前我去還畫,莫大少一臉奇怪的表情,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我,卻不將畫收回去。」
這件事是幽蘭若的交待,她未能辦妥當,自然需要稟告的,萬一耽誤的小姐的事,她罪過就大了。
幽蘭若恍然,她之前與莫大少糾纏,她們都以為那副畫是莫大少贈送的,知道她與陸玉相悅後,大約以為她要與莫大少劃清界限所以還畫吧。
幾日前,她正與陸玉虛與委蛇,莫讓見到她還畫,自然是不可思議了。
心底微嘆,最初是借著還畫起敲打之心,後來發生變故還畫的時機不對,此刻卻是真的可以將畫還回去了。
「那副畫現在何處?」幽蘭若側身問道。
「在我房里,我立刻去取。」景尤憐回了一聲,轉身走開。
幽蘭若開口欲喚住她,想了想,張開的口又闔上,回身繼續看向池子里的魚。已是深夜,本該歇息的時間,因為在青樓,卻是夜夜笙歌,長在青樓的魚,也在該歇息的時間將頭冒出水面。
不一會兒,景尤憐抱著一卷畫軸走來,她走到幽蘭若身旁,將畫恭敬呈上。
幽蘭若接了畫,怔了一瞬,方將畫打開,正是陸玉送她的那副水墨山水圖。
畫中遠山流水,孤松古柏,空幽靜寂,一看是安心寧神的畫工,上頭飄著幾朵卷舒不定的白雲,更是讓人心曠神怡。整個意境寫意而舒情,怡心而養性。
贊嘆的目光來回欣賞著畫卷,但在看到一株遠山孤松時,幽蘭若握著畫卷的手突然抖了抖,一個荒唐的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過。
幽蘭若眸光微眯,盯著那一株孤松移不開視線,良久,突然吩咐身旁的景尤憐道︰「去準備筆墨,我要作畫!」
景尤憐亦在欣賞畫中景色,聞言不由得一驚,先前她們從未跳過舞的小姐突然興起一支胡旋舞,舞姿能傾半個晟京城,此刻從未做過畫的小姐,又會給她們怎麼的驚喜呢?
「好!我馬上去準備!」景尤憐連聲應道。
幽蘭若的目光再次凝在那一株孤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