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什麼醉眼朦朧看錯了人,幽蘭若一萬個不相信。她看得清清楚楚,記著真真切切,決然不會有錯。
碧湖湖面水汽濕潤,清風一帶,迎面撲來。
陸情軒眸光縮了一下,隨即唇角微勾,勾出一個艷若桃李的弧度,他斜睨著幽蘭若,「幽小姐這是向我耀武揚威的嗎?這麼快就尋找到新歡,真是可喜可賀啊!」
幽蘭若一愣,眼楮眯起,掃了眼火焰猶自旺盛的小火爐,恨恨的吐出一句話︰「比不得軒世子佳人相伴!」
「彼此彼此!」陸情軒轉身不再看她,目光飄到一望無垠的碧湖上。
幽蘭若為之氣結,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復下陡然冒出的怒氣。
「陸情軒,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但我告訴你,我幽蘭若的主,不是別人能做得的。」原諒他的三離三棄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寬宏大量,若還有什麼行差踏錯,與她不相干她可以視而不見,若觸犯到她,那誰也說不定有什麼後果。
「哦。」陸情軒清清淡淡的應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湖面上。
幽蘭若重重的拂袖,又深吸了一口氣,她這是作什麼孽來自尋罪受?哎,算了,已經讓自己難受了,不能再站著費力了。幽蘭若自來熟的撿了個凳子坐下。重重的哼了一聲,卻未言語。小亭子里一時寂靜下來。
陸情軒不確定幽蘭若是否已經知道了諾斕的身份。在他的預想里,幽蘭若也不該如此抵觸那個少年。但是他不知,一顆心里,住進了一個人,就再也容不下另一個人。哪怕是一粒沙子,也會覺得擠。
那些用開始一段新戀情來撫慰舊傷的必定都不是真的傷,因為只有真的愛了,才會有真的傷害。而真的愛了,哪里能放棄得那般瀟灑?
幽蘭若愛過的人,一直只有一個罷了。
「陸情軒,我們真的再無可能嗎?」經過良久的靜寂,幽蘭若落寞的聲音突然響起。
她知道,若她不打破沉默,陸情軒能沉默到地老天荒。這其實沒什麼不好,她也喜歡這種感覺,但是爐子里的火要熄了,火焰即將消失。
不等陸情軒回答,幽蘭若突然起身幾步到小火爐旁添了一塊柴薪進去。她不懂架火,嶄新的木材伸進去,壓在本就脆弱的火焰上,頓時加快了火焰的熄滅,她見勢立即又將木材抽出來,手忙腳亂,反反復復幾次,似乎模著點竅門,手中的木材漸漸被燒得通紅,新的火焰燃起。
陸情軒自湖面收回視線,望著幽蘭若慌里慌張的點燃火焰。水壺口有熱氣蒸騰溢出。
幽蘭若好笑的舒了口氣,抬頭看向陸情軒,目光與他相接,她嗓音軟下︰「陸情軒,即便我原諒你所有的過失,不再計較從前,也不介意你任何缺點,我們不能再從頭開始嗎?」
「蘭若,我們生來都有各自的使命。我已經錯過了你,」陸情軒眸光黯淡了一瞬,「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也沒有機會了。」
「正如我是安王府的世子,一出生便是,你是幽相府的小姐,選擇做一個風塵商女,從來沒有後悔過。我們有各自的路,共走一段後,注定往後的殊途。」
幽蘭若苦笑一聲,「我明白了。」
這就是陸情軒的想法。
她不死心的前來,得到的依舊是絕情對待。
他說錯過了,她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個錯過法。他不要她,不是因為喜新厭舊,或者移情別戀,或者親朋阻撓反對,甚至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她。她能感覺到他對自己還有情意,且不淺,但他就是不要她了。
幽蘭若笑了笑,火光映在她臉上,有一種淒艷的絕美,陸情軒眸中隱現一抹痴迷,但很快,又隱藏得更深。
幽蘭若突然將小火爐上的水壺提起,水壺把手傳遞著滾燙的觸感,她的手心一瞬間就燙成紫紅色,她卻更用力的握緊,在陸情軒清冷的目光中,將滾燙的一壺水澆到小火爐內膛中,燃燒得正旺盛得火焰「刺啦」幾下全部熄滅。
漆黑的木炭「噗嗤」冒著騰騰煙氣,隔著白色的輕煙,幽蘭若望向陸情軒,嘴角凝出一個幽深的弧度,她的聲音似乎很遙遠,似乎從天際傳來,響在陸情軒的耳中,說不出的飄渺。
她說︰「陸情軒,我用了哀求的語氣,你便以為我真是來同你商量的嗎?其實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我不允許你從此在我生命里消失。你既然選擇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也不必再給你留什麼顏面了。」
她又說︰「陸情軒,你想不想要我其實不重要,安王府主母的位子,我是勢在必得的。因為算命的相士說安王府這塊地靈氣充溢,福澤深厚,我的命太薄,活不過二十五歲,住在這里卻可以延年益壽,長命百歲。你知道我這個人,不甘屈居人下的,必定是要站于最高處。」
最後,她說︰「陸情軒,我們日後再會!」
走出安王府,幽蘭若腦中閃過一絲迷茫。雖然多少次的下定決心,但又是多少次的黯然神傷。
她故意放出狠話,一時意氣佔據很大比例。
冷靜下來,思及這段感情,陸情軒顯然不會再為之付出什麼,甚至會阻撓其發展,那麼靠她一個人的力量能再走多久呢?
這樣前途未明的感情,她真的要繼續嗎?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她今世本不打算寄望愛情,卻被江湖術士批命與安王府世子有夙緣,她被帶到安王府,看見陸情軒的第一眼,幼小的心砰然的動了一下。後來得知要與他定親,心中也不抵觸,想著便先順應天命一回。
再後來漸有接觸,皆是歡喜愉悅的心情。
直到言及退親,她也未曾想過兩人的情緣就這般斷了。
無知無覺拉開另一段情緣的序幕,遇上的主角竟然還是那個人。兩人分分合合,牽扯糾纏,最後也走到了一起。真是不由得她不相信天命這東西。
幽蘭若轉身望了眼高門府邸前蹲著的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當初她被陸玉打動,正式的開始一段戀情,是因為他說他輸得起,她覺得亦然。既然他輸得起,那麼她還有什麼顧忌的?
當選擇為一份感情付出,已經做好了承受傷害的準備,那麼何不徹底放開,博一個暢快淋灕?即便是輸,也要輸得轟轟烈烈不是嗎?
若還沒有付出最後一絲感情,怎麼知道不能反敗為勝?
須臾,幽蘭若已下定決心。
「好像失敗了?」寂靜的街角霍然響起一個不合時宜的笑。
幽蘭若偏頭,屋檐垂下一雙長腿,退後兩步,眯了眯眼,沒認出是誰。
屋頂上的人見到她眼中的迷惑,似乎很不滿,板著臉呵斥道︰「小丫頭,大爺我今天就換了件衣服你就不認識了?改天你男人帶個面具你還能認錯?」
這聲音?有些熟悉!幽蘭若目光中閃爍著驚疑不定︰「醉一?」
「哼!」回答她的是一聲冷哼。
幽蘭若頓時跳了起來,這哪里是換了一件衣服!
往日里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醉大爺搖身一變化作灰衣長衫的儒雅大叔,她認得出才怪!
「從前在話本子里看描述易容帶個面具就連爹媽都認不出,我是將信將疑的,現在是完全不信的。」她精湛絕妙的易容術就沒騙過陸情軒。
幽蘭若眼珠轉了轉,將醉一仔細打量一番,暗暗贊嘆,果然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麼一改變,連她都為醉一的儒雅氣質吸引。她突然想起前幾天修禹似乎有提到醉一神秘出現在朝鳳樓的事…。
「醉大爺,你剛才說的不對,不是失敗了,是暫時處于劣勢,暫時!」幽蘭若特意強調了「暫時」二字,接著話鋒一轉,調侃起屋頂上的男子,「不過醉大爺,我的風月事可以先放到一邊,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搞定景娘的?景娘的心結可是繞了十多年,怎麼數日內就解開了?」
「哈哈!」醉一雖然穿著青衣長衫,換了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大笑起來倒不失往日的豪放模樣,「這得多虧了陸情軒那小子獻上的計策啊!」
幽蘭若一呆,接著,數日前朝鳳樓的一幕浮現眼前,五個彪悍大字閃現在她腦海。
霸王硬上弓!
幽蘭若眼前黑了黑,她銀牙緊咬,從齒縫蹦出一句話︰「你把景娘強了?」
「非也非也!」醉一搖搖頭,「一方不願才叫強,雙方你情我願之男歡女愛,叫人倫!」
幽蘭若眼前再次黑了黑,說得真對!讓陸情軒放棄得這麼輕易,和他們二人未能合歡交頸有很大關系吧?可恨成全了別人自己卻錯失機會。
一股惆悵之情油然而生,幽蘭若有欲哭無淚的遺憾之感。
「雖然我自個兒情路受挫,看到別人玉成好事,還是得歡喜的恭賀一番。景娘與我感情深厚,她能得到幸福我也很為她開心。你們的新婚大禮,我必定準備一份格外豐厚的。」
「哈哈!那就多謝了!」
醉一仰天大笑,笑聲中是淋灕盡致的歡欣愉悅。幽蘭若心底的霧霾,被這笑聲沖淡幾分。
醉一和景尤憐坎坷半生,最終化解心結有情人終成眷屬,其中卻錯過了那麼多時光。幽蘭若心底突然沉重起來,一份真誠的感情,必須要用長久的歲月來證明嗎?
「小丫頭,本大爺向來恩怨分明,承了那小子的恩惠,不報答難免心中記掛,今天少得在你面前嗦幾句。」醉一笑罷,突然擺出一副正經的模樣出來。
「恭請賜教!」幽蘭若見此亦正了正色。
「小丫頭,你和那小子都是直爽的人,不喜歡太多彎彎繞繞。所以你選擇對他表明心跡,將所有的情意都攤開來說,而他也不再隱瞞你。你以為你們之間已經縷得很清楚明了,卻遺漏了你們保留的最後一絲顏面,其實你們之間攤得還不夠開。」
幽蘭若怔住,兩個人之間,怎麼可能將所有的事情都攤開?怎麼可能完全光明沒有一絲秘密?
她誠然是帶著剖析情意的目的去攤牌…。
陸情軒不解釋他不能動搖的堅持,她不言及往日為他的付出,她以為理所當然,原來不是嗎?
當年陸情軒不告而別,音訊全無,她一手成就了江湖第一地下組織天涯閣,很大原因是為了陸情軒。
天涯閣探听到與陸情軒有關的第一個消息,是他被困東洛與離國邊境接壤的大荒原,性命堪憂。她大驚,命修禹在蘭馨苑假扮自己,帶了微雨便往大荒原急急趕去。
彼時她剛學會騎馬,操著生疏的騎術趕路苦不堪言。但再次傳來陸情軒的死訊時,她根本顧不得大腿上被擦破的皮肉,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朝著大荒原的方向而去。
她想,陸情軒作為她的未婚夫,不論生死,她都要親眼見證,活著最好,她必然要將他救出,不幸殞命,那她也要為他收尸,然後替他報仇雪恨,告慰他在天之靈。
及至抵達大荒原,那里只留下一片戰後的狼藉,戰場似乎還未來得及清理,尸橫遍野,血腥恐怖猶如人間地獄,修羅戰場。
幽蘭若望著遍地的殘肢斷臂,忍著血腥,壓下胃里洶涌的翻滾,一具尸體一具尸體的辨認。想要找出她的未婚夫,為他斂尸,安葬。
但她只見過陸情軒兩次,隔了數年,她如何辨認得出來?可她不放棄,仍然執著的翻找,企圖借住半點蛛絲馬跡將未婚夫找出來。
那近千具尸體,被她翻了一遍又一遍。微雨心疼得哀求她放棄,她全然不理。
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兩情相悅的未婚夫從此人鬼殊途,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好好安葬他,讓他的靈魂榮登極樂。
佛說,那個前生安葬了你的人,今生會與你相伴。
幽蘭若不相信前生今世,但彼時那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後來,她最終也沒找出陸情軒。反而讓自己和微雨落入了危險中,最終,她們吃盡了苦頭才逃離出來。
這些往事說與不說,幽蘭若不認為能動搖陸情軒的決心,而她也不喜歡挾著往日情怨去左右他,正如她不願意被陸情軒心底堅守的信念震退半步,所以連問都懶得問及。
醉一覺得她和陸情軒之間的心結在此處嗎?
縱然在此處,她也不能去戳破啊!
破了,就再無回環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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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蘭若要崛起的節奏哦,有木有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