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醉眼中,幽蘭若看著一輛熟悉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一瞬間,她神色完全軟化,眉眼間皆透出似水柔軟,她微微抬起頭,仰起小臉看著看人問道︰「你來接我?」
方少傾皺了皺眉,點點頭。
莫讓嘴角彎起,瞥了眼身旁的一對男女,上一次幽蘭若被他灌醉,方少傾來搶人,他和他打了一架,這一次,似乎沒有再打架的理由。周遭皆是熟人,打架有失風度啊。
再一瞥,莫讓嘴角的弧度擴大,女子頭微微揚起,神色痴痴,一雙明眸大眼中只倒映著身前罩住她的男子的容顏,男子微微傾身,雙目似電,凌厲射入女子的眼中,好一幕深情的對視!
只是女子的眼中,是方少傾嗎?
莫讓模了模鼻子,幽小姐醉了似乎特別容易認錯人?上一次嘴里叫著那什麼名字來著?
這一處的動靜,自然的吸引這一桌的目光,也自然的引起了另外兩桌的注意。大多數人,真屏息看著這一幕。
這一場接風加賀歲筵,是景尤憐提議,溫娘組織的。原本沒想著四皇子會參加,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從梁公子處得知後,說要參加,她們也只有招待的份兒。
梁公子受若漣邀請,而莫讓則是來湊熱鬧的。這三人算是朝鳳樓關系不太近的賓客。
賓客尚在,酒過未三巡,主人若是離席,太過沒道理。
溫娘原以為方少傾也想來參加,幽蘭若旁邊正好有空位,但他走近了,似乎並沒有坐下的意思。心頭微微著急,這位公子,可別不管不顧,帶了她們小姐走啊。
溫娘的祈禱剛結束,那邊方少傾已經將幽蘭若打橫抱起,席上的眾人,他看也未曾看一眼。
陸衷一直含笑抿酒,在方少傾轉身的那一瞬,他突然擱下酒杯,「听聞方卿送了聘禮到幽相府?看來不久後,我們就是親戚了。」
這一句話說得沒頭沒腦,似只是隨意一提,又是含義深廣。方少傾邁出的腳步微微頓了下。
對于幽蘭若的身份,在場知道的不算少,對于她和方少傾的牽扯,流傳的版本猜測更是多不勝數。在場的每一個人心里都有好幾個版本。
所以對陸衷這句話,也並未疑惑多久,揉進了各自猜測的旖旎版本中去。
方少傾將要抬步時,莫讓又出聲了︰「下了聘,也未必就一定能抱得美人歸。我那苦命的好友,早早的定了親,不也又早早的退了親嗎?」似是憂傷的感嘆一聲,「過了禮還要看是不是能拜得了堂,拜了堂還要看能不能入得了洞房,就是入了洞房,生了孩子,」
一頓,又意味深長地一笑,「也未必就天長地久了,殊不知還有和離一說,不是嗎?」看向陸衷笑得愉悅︰「小四,你這認親,認得太快了點。」
陸衷嘴角抽了抽,瞥了眼兩人之間隔著的兩個空位,似乎覺得還不夠遠,往梁公子那邊兒挪了挪。
方少傾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若不是抱著幽蘭若,大約還會拂一下袖,隨即大跨步離開,看也不看自說自話的莫讓一眼。
莫讓也不在意,在方少傾將要步下樓梯時,神在在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知道方大人能走到哪一步呢?挺期待的。」
回京後方少傾沒幾天就襲了方侯府的侯爵,入了朝堂,供著禮部的官職,對比一直游手好閑的相府嫡子莫讓,他的品階,算來還高一些。
但莫讓稱呼的這一聲「方大人」可不是敬稱,似乎,帶著點嘲諷譏誚的味道?
方少傾依舊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咚咚咚」一陣下樓聲一如他來時的沉穩,瀟灑的離去。
瞥了眼乖巧依偎在方少傾懷中的幽蘭若,莫讓挑挑眉,看來欲成其事的人不少,不知幽蘭若能否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收回視線,莫讓突然感覺背後一陣冷意,回頭正對上婁小公子涼颼颼的目光,不禁一愣,隨即恍然,不小心踫觸到婁小公子的禁忌了,歉意一笑,婁小公子撇開頭,繼續含情脈脈觀無雙。
迎暉閣一時寂靜無聲,幽蘭若沒喝幾杯酒,真能醉到不省人事?在場的沒幾個人相信。她是順勢離開還是另有隱情?叫眾人一時琢磨不透。琢磨不透,便也不敢隨意出言。
靜默了一陣,陸衷搖了搖骰盅,對莫讓道︰「繼續?」
「繼續!」難得遇到新鮮玩意,不玩過癮怎麼成?今日必定要不醉不歸了!
第一個不醉不歸的人雖然是宴會的主角,她得離開,卻也並沒有讓留下的人興致降下多少,陸衷莫讓開了個頭,大家立即繼續玩起來。溫娘望一眼這一堆人,心底微嘆一聲,決定不掃大家的興致了。
昏昏沉沉中,幽蘭若覺得有個聲音一直在腦中縈繞,不停的跟她說話,但他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記住,只是覺得煩,那種煩躁的感受一直持續到她清醒後。
幽蘭若睜開眼楮,入眼的是藕色的茜香羅帳頂,她眨了眨眼楮,回憶了一下醉前的經歷,幕幕清晰,不得不無奈承認,她的記憶力越來越好,並且,她的酒量越來越淺了。
「醒了?」一道沒什麼情緒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幽蘭若再次眨了眨眼楮,上一次宿醉後身旁躺了個美男子,這一次還有這麼好運?幽蘭若懷疑。
「醒了。」聲音輕靈宛轉,思緒清晰流轉,一絲宿醉醒轉的惺忪感也沒有,微轉頭,幽蘭若便見到白衣如雪的公子倚靠在床頭,清淡的眸光仿佛蒼雪山尖破曉時劈開天幕的第一道七彩霞光,絢麗而透明,凌厲而隨意。
暗嘆一聲,好運果然不是隨時都有,這一次換成惡魔了。
惡魔微微坐起,動了動僵硬是身體,低頭看向躺著的幽蘭若,挑眉問道︰「睡得可舒坦?」
幽蘭若四顧一圈,屋內擺設精致中透著低調的奢華,裝飾大氣中又處處新穎別致,方家早已沒落,這些年她暗地里多次貼補,方勉強維持世家的排場,如今又哪里拿得出如此手筆?
時光總是這麼神奇,讓你以為絕不可能的事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鋪陳得如此順理成章。待你知曉,留下的只有驚訝。
「如果換一間屋子,我會睡得更舒坦。」幽蘭若勾勾嘴角,笑得嫵媚。
「是否,換個人陪在你身邊,你能睡得更更舒坦?」方少傾問。
問出後,方少傾便後悔了,幽蘭若的性子古怪,有待教,但不是現在。趁幽蘭若出神之際,方少傾轉了個話題,「陸衷想拉攏你?」
幽蘭若收回思緒,一邊撐著床沿起身,一邊笑笑道︰「我還有什麼值得拉攏的?日進斗金的聚先莊已經雙手奉送給了太子,剩下的朝鳳樓和續香閣,並沒值得他大費周章的價值。」
想了想,肯定道︰「他應該是想讓我以後幫他收尸吧。」
畢竟皇圖爭霸,一朝敗亡,親眷牽連,最後連個收尸的人也未必能找到。其實他們這類人,才是階級中最沒有安全感的人。一出生就要面對爭斗,一身不休,看似贏了,不過是更多敵人在暗處窺視。
「所以,你只打算為他收尸而已?」方少傾似笑非笑的問。
幽蘭若搖搖頭,「親戚一場,做幾場法事為他超度,祈禱他來生托生平凡人家還是要的。」
方少傾失笑,眼前的女子神色認真,眼中盡是嚴肅,她喜歡開玩笑,在某些時候卻不屑于謊言,收了笑,思忖了一陣,方少傾突然正色道︰「月兒,你如何確定太子一定會贏四皇子一定會輸?大皇子發動政變未果,四皇子卻撿了平亂的功,岐王府堅定的支持,加上朝中大部分官員的擁護,四皇子不是沒有勝算的。」
太子雖然開始頻頻露面,但依舊毫無建樹,現在朝中形勢一片倒,無人明言廢太子,但無聲巴結四皇子的可是如過江之鯽。
「不過是一個岐王府,還有安王府、列王府均為表態,那些附和的也不過是沒什麼實權的大臣,左右不了真正的大局。」幽蘭若輕嗤一聲,心中不屑。
這次平亂最大的功臣應該是芳公主,折損最多的也是芳公主府,但芳公主半功未求,叫人模不著頭腦。
方少傾心底其實也是贊同的,東洛局勢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明面上的勢力紛紛收斂,暗地里的勢力隱忍不發,不過是在等待最後的時機,隊伍,其實早就站好了。
似乎想到了什麼,方少傾似是玩笑道︰「縱然全城的人都支持太子,若是月兒想讓四皇子贏,難道他還是只有輸?」
幽蘭若這些年暗地里發展的勢力,方少傾深深覺得,超乎他的想象。略施手段,左右東洛國的格局,不成問題。
幽蘭若詫異的看一眼方少傾,然後笑了,「我為什麼要想讓陸衷贏?」
那些年費盡心力步步維艱,創建的一份份產業和勢力,一則是追求一種超人凡人的成就感,二則是為有朝一日可以利用,在一些關鍵時刻發揮決定作用。
但是陸衷值得她動用那些勢力嗎?
東洛國,除了是她的母國,東洛的格局如何發展,她何須在意?
她所在乎和顧忌的,從來只是那個人,東洛國,是他守護的國度,所以她謹慎對待,事事留心。別人嘛,對她來講,全無干系。
「昨日喝酒,沒吃多少東西,現在餓了吧?」方少傾轉身,對外吩咐傳膳。那雙眸子在背對著幽蘭若的角度,閃過一絲黯淡和陰沉。
幽蘭若點點頭︰「嗯,有點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