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出殿多時,夫人心下擔憂,亦出殿尋找。只是剛出殿門便遇上列王府的小公子糾纏。那小公子是個名副其實的膏粱紈褲,說久慕大名硬要和夫人共飲一杯,夫人強扭不過,答應喝一小杯,那廝盡然趁機輕薄夫人,還口出穢語……」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一直哭哭啼啼,斷斷續續的敘述,到後邊,想到先前之事,不覺帶了滿腔憤怒,以致吐出不敬之語也未察覺。
幽蘭若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她。內室中御醫還在為挽救月海心做最後的努力。
「幸好,四皇子踫巧路過,遇到此事,大義主持公道,斥責了列王府的小公子為夫人解圍。但爭執期間,那小公子不小心將酒液灑了幾滴在夫人的裙子上,夫人不欲聲張此時,只得到外殿更衣室稍作整理,卻不想在更衣室遇上了芳公主……」小丫鬟的啼哭聲愈加哀怨,令聞者無不惻然。
而幽蘭若心底冷笑不止,這情節一波三折,倒是坎坷精彩!
這個小丫鬟正是先前在岐王府看不上幽蘭若行事之人,幽蘭若早已打听清楚,她是月海心剛進府時岐王爺送給月海心的侍婢,自幼養在岐王府,是世代家奴,叫福兒。
福兒一直伏在的地上,低著頭,並沒有看到幽蘭若眸底的溫度越來越冷,猶自低泣︰「芳公主府和咱們岐王府是政敵,先前芳公主多次刁難夫人,夫人寒暄了幾句後就要告退,她卻拉著夫人去小園里賞月,她命夫人作陪,夫人怎敢拂逆芳公主的命令?所幸的是,芳公主此次沒有再刁難夫人,過了一陣便放夫人離開了。」
「但夫人剛走出小園,便月復痛如絞,思及先前,夫人在宴席上只喝了兩杯清茶,一點食物也未曾入口。後來在小花園作陪時,吃了兩塊糕點……」言外之意,再無須盡敘,事實真相,都已經擺明。
芳公主因與月海心有過節,借故陷害,導致月海心流產。
幽蘭若心底的怒火一直在蔓延,面上卻是沉靜如水,眼底時而閃爍的寒光一閃即逝,快得讓人抓不住。
正此時,內室的門打開,御醫嘆息一聲,惋惜道︰「已經快四個月了,都已經成形,看得出是個麟兒,可惜啊可惜!好在大人無事,好好將養,以後再孕也非難事。」
這後面一句,自然是例行的安慰主語。幽蘭若深吸一口氣,踏入充斥著血腥之氣的內室。
室內簡陋,燈火昏沉,幽蘭若眯了一下眼楮,才慢慢睜開適應變暗的光線。芳公主拉著月海心走得遠,事發突然,就近選了一座久無人居的宮苑安置月海心,還是四皇子開了金口,賜下的恩典。
走近床榻,幽蘭若一抬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蒼白無一絲血色的小臉,臉頰掛著水珠晶瑩,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昔日風華絕代的美人此時毫無生氣,烏黑的大眼楮空洞而迷茫。看著走近的幽蘭若,月海心動了動嘴唇,卻一個音調也發不出來。
只有睜大的眼楮,從眼眸深處,浮現出一絲絲哀傷和悲涼。
看清月海心眸底的哀傷和悲涼,幽蘭若突然毫無預兆的大怒拂袖,「海心,你且等著!」
話落,一陣風似地卷出了這一座宮殿。
幽蘭若只覺得胸腔里一股怒火蒸騰,以烈火燎原之勢侵襲著她的理智,她無法壓制,也不想壓制。這一股怒火必須泄出來,否則,焚燒的只有她自己!而發泄出來,焚燒的未必沒有她,但總多幾個作陪不是!
朗月殿是今夜宮宴舉行的主殿,文德帝此時已有幾分醉意,大多數人的宴興也已將盡,此時,眾人緊著喝的,不過是宴散前的最後一杯美酒。
幽蘭若便在此時踏入朗月殿。
宴興將盡的眾人,頓時又提起了興致。先前幽蘭若中途離開,眾人以為只是出去一會兒,沒想到一個時辰後還未回來,對于再見到幽三小姐的風姿都不抱什麼希望。這對于素來低調,但一出場必定風頭無兩的幽三小姐未免太過平淡。此時見她在宴將散時回來,怎能不讓人意外震驚暗喜?
但隨著幽蘭若的身影從廊檐陰影步出,眾人的意外震驚暗喜立刻變成了驚駭驚恐驚懼。
那女子,周身散發著厚重的沉怒,渾身籠罩在陰暗的氣息中,她一進殿,殿內立即彌漫開一層層的冷意,不是陸情軒那種寒冰似的凌厲的冷,而是冬日侵襲包裹,再多的陽光也破不開的暗沉的冷。
任誰也看得出,這女子再次回殿,已挾了滔天怒火。
下意識的,所有人將目光轉向安王府的軒世子。卻見陸情軒仍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淡漠疏離。目光再轉回,誰也想不透到底發生了何事,讓幽三小姐如此憤怒。
當然,也有知曉內幕的,心底自然是看戲的心態,但面上,卻不能表露,便與眾人一般,做著濫竽充數的表情。
幽蘭若不看御座上上文德帝,也不看淡漠絕情的陸情軒,更不看殿內的眾人,她自入殿內便將視線放在芳公主身上,死死的盯著她,然後一步一步向芳公主行過去。
元宵的宮宴,宴的是王侯將相,文武百官。左相府的莫讓、婁將軍府的婁小公子、御史府的梁公子、身為寵妃內佷楊二少、剛升官的鄭不時等人都在列,看到幽蘭若殺氣騰騰的入殿,逼近芳公主,無不駭然,他們想提醒她,這是大不敬,無奈變身殺神的幽蘭若驚得他們無一人敢去阻攔。
「芳公主,是您讓海心陪您賞月的?」幽蘭若走到芳公主席前,與其說詢問,不若言質問。
話音一落,頓時一片嘩然,每一道投向幽蘭若的目光都充滿驚疑,幽三小姐,這是瘋了嗎?
皇宮,看似沉靜,實則波濤洶涌,一點小事都能立即傳遍每一個角落。遑論月海心滑胎,在與芳公主賞月後滑胎這樣的大事?語芳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但她沒想到有人敢公然質問于她,質問她的人,還是和她最寵愛的佷子兩情相悅的女人。
其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想到。
幽蘭若無視世人震驚的目光,繼續問道︰「芳公主,是您讓海心吃下御賜點心的?」
不管是賞月作陪還是吃點心,都不過小事一樁,語芳無所謂的點點頭,淡聲道︰「是孤。」
「那您可知,海心在您離去不久就流產了?」幽蘭若的聲音很冷,冷到讓殿內不少人心底打顫。
而一個事實呼之欲出——幽三小姐的怒從何來。
隨即,各色復雜的目光交織。
無疑,幽三小姐的反應,是認定岐王府月夫人的流產與芳公主月兌不了干系。這般猜測已是不敬至極,而她,竟然還敢當眾問責。
有人一臉的幸災樂禍,想著馬上有好戲看了,譬如端木晴皇後之流。有人臉上布滿焦急,生怕她惹出滔天大禍,帶累全家老小,譬如幽瑜徐氏。有人驚嘆惶恐,為她的膽大和冒失擔憂她的安危,譬如四皇子身旁的幽惜若安王身旁的安王妃等人。
幾乎每一個人,都能預見,馬上,就會有一場雷霆之怒降下。
而所有人都以為那位一生尊榮,雍容華貴的長公主這次必定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激怒,但是面對幽蘭若莫名其妙的出離憤怒,語芳沒有發怒,她笑了,笑得似風輕,似雲淡,「哦,孤還以為是傳聞呢。這正月佳節里,怪不吉利的。」
幽蘭若心底正是怒火熊熊,芳公主雲淡風輕的笑卻似一桶滾熱的油澆下,頓時她所有的理智都潰散殆盡。而那一句「不吉利」,更讓她不再有任何的顧忌。
幽蘭若掃了四周關注這一幕的世人,有喜有悲有嘆有憾,卻無人為那個還未出生便被剝奪姓名的孩子惋惜。
陸情軒,便似一座矗立于雪山之巔的冰雕,永遠淡漠,永遠高冷,永遠冷情。
文德帝是十分不悅的,芳公主,是除了陸情軒之外,這些年他最親近的皇妹。幽蘭若此舉,在他看來,不是對帝王威嚴的不敬,是對東洛皇權的挑釁。這樣的女子,即便是愛佷看上的女人,他也容不得。
幽蘭若渾身散發著冷冽的氣息,她冷笑道︰「傳聞?原來芳公主已經知道了嗎?!」
「呵!在芳公主眼里,一個還未出世的生命是否算不得生命?所以在他枉死後,你們,」幽蘭若看向四周,凌厲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可以繼續笙歌艷舞,享盛世,作歡樂?沒有任何人在意,有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你們飲下美酒之時,從這天地消散了?」
「哈哈!東洛!不過如此!」幽蘭若突然大笑,笑聲飄蕩在殿內每一個角落,斥責的言語響在每一個人的心坎上,她說︰「社稷的尊嚴,是天下萬民給的,由王族來伸揚!」
幽蘭若緊緊盯著芳公主,一字一頓道︰「皇權的威嚴,不是凌遲萬民的尊嚴,而是讓它的子民,更有尊嚴的活在太陽底下,強者的尊嚴,是庇護弱者的尊嚴,不是踐踏弱者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