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密集的箭雨!」吐利渾看得咂舌不已,這樣的萬箭狂瀾,確實是克制步卒的最好戰法,他緊盯著禳天軍的荊棘方陣,在連續的亂箭下,禳天軍的長槍已經無法繼續格擋,越來越多的箭矢從長槍揮掃的空隙中射入,禳天軍將士全身披甲,但因為這支精銳長于白刃近戰,所以他們這身連甲重鎧主要防護的是前胸後背,而為使這支步軍能盡可能保持足夠的輕快,重鎧的遮護只到膝上,膝下就是輕便快靴,將士們頭上雖有頭盔,臉面卻無片甲,如此密集如瀑的箭矢迎頭射下,禳天軍開始有了傷亡,有的將士臉面中箭,有的腿腳中箭,隨著將士倒下,原本整齊的方陣開始有了絲崩裂的跡象。
眼看己方出于被動挨打的困境,禳天軍將士豈肯束手待斃,他們手中長槍格擋,腳下步伐加快,冒著重重箭雨,向雷虎軍追去。
猖狂密集的箭雨下,第一排的禳天軍已被射殺大半,禳天軍將佐林青怒不可遏,他本來就是每戰必沖鋒在前的血性,燹翮為此常取笑他,為了能在二十五歲前當上偏將,這小子打仗最是拼命,此時看到袍澤一個個倒下,林青把長槍在手中大力輪轉,憑著一股血勇,在萬箭狂瀾中大步沖前。
無數支撲面射來的箭雨被他長槍撥落,但他身上也被三四支利箭射中,林青步履蹣跚,仍不肯停下一步,在箭雨下邁步在袍澤前方。
「林青,你他娘的瘋了!」另一名禳天軍將佐李鐵頭暴叫著從後方追上,擋在林青身前,替他揮槍格擋迎頭射下的箭矢,又破口大罵︰「軍王果然沒罵錯你,你他娘的真就是個官迷,你這是拼命還是送命啊?」
「這不是挺好麼?同是戰死沙場,與其和同袍自相殘殺,何如在敵軍的千萬箭矢下沖鋒而死?」林青一手搭在李鐵頭肩膀上,大喘粗氣,並肩戰,倚肩靠,這就是袍澤之義了,他喘著粗氣向這並肩作戰多年的袍澤笑了笑︰「我就是個官迷,可這一仗,我不是為了貪軍功,今夜,我刺了軍王一槍,又目送軍王歸天,徒然無奈,都說士為知己者死,所以我想把這條拼了,追去黃泉,向軍王賠罪!」
「你…」李鐵頭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答話,林青忽然一用力,又把李鐵頭拉到了身後,「鐵頭,我先走一步了。」林青大笑著,再次揮開長槍,向前沖去,「可惜了,這輩子,我是當不了你的上司了…」
箭矢如瀑如雨,每沖一步,便有無數箭矢破甲透體,笑聲未絕,林青全身已被亂箭射遍,在箭雨下僵立頓住,卻終是得償所願,死于沖殺敵陣途上。
「林青!」李鐵頭目睹袍澤犧牲,睚眥目裂,怒吼起來︰「禳天將士,沖上去,沖過箭雨,跟突厥人拼了!」
回應他的是無數加快奔跑的步伐,漫天箭雨,禳天將士卻真的把這片遮天射落的鋒銳當成朦朦細雨,大踏步沖鋒。
凡有將士倒下,身邊的袍澤在投以一瞥後,立即從他們的尸身上跨過,他們都很懂得,為陣亡袍澤的最好哀悼不是悲痛,而是以仇敵的鮮血臨陣祭奠。
「小心!」吐利渾急了起來︰「這些漢軍可都是敢玩兒命的!剛才十幾頭蒼狼騎就剛沖我大陣,一旦被他們近身,你雷虎軍的傷亡就大了…」
「他們是步軍,雷虎是騎軍。」鐵摩勒搖了搖頭,似有些不屑回答吐利渾這句愚蠢的問話,「就算沒有這萬箭狂瀾,禳天軍的兩條腿就能追上我雷虎的騎軍?可笑,我們蠢了太多年了!」
果然,禳天軍一加快沖鋒,雷虎軍迂回盤繞的隊形就迅速向後,騎軍優勢在此時展現無疑,禳天軍冒箭矢前進,每走一步都有將士在箭雨中倒下,而雷虎軍只要略一催馬,就把禳天軍將士犧牲性命才邁進的距離重新拉開。
箭瀾愈狂,禳天軍的傷亡不斷增大,但這些將士也確是驍勇,沐身于如此萬箭齊射的攻勢下,依然大步向前。
「朕看不下去了!」禳天軍後方幾百步處,看到禳天將士主動沖向箭雨,厲帝再也按捺不住,逐鹿刀向天一指,喝令列陣待戰的皇廷衛和御林軍兩部︰「不能再讓禳天軍孤軍作戰,將士們!隨朕一起沖鋒。」雖是暴君,但厲帝畢竟是戎馬半生的馬上皇帝,心急如焚下,他還是迅速辨清了前方戰局︰「正前方箭雨密集,左方又有匈奴軍人馬停駐,為免纏戰,將士們,隨朕從右方繞道進擊,突厥人以騎軍打朕的步軍,朕就要以輕騎滅殺他的弓手,霍瀾風,左丘暗,你二人各率本部人馬隨朕沖殺,滅去火把,趁夜色輕騎突襲,左丘,你的皇廷衛最擅長暗夜刺殺,今日打的就是夜戰,讓朕好好見識一下,你皇廷衛的血腥手段!」
「陛下不可!」左丘暗強忍著听完了厲帝的話,立即攔阻道︰「突厥箭手布下的是兩頭蛇陣,就算我們能繞路過去,突厥軍也可以一邊攢射禳天軍,一邊分頭對我們亂箭齊發…」
「左丘暗!」厲帝不耐的喝道︰「從蒼狼騎發起沖鋒開始,朕就一直想上前和朕的將士們並肩作戰,可你也就一直在三番五次的攔朕,你怕了嗎?蒼狼騎不怕,禳天軍不怕,朕也不怕,你怕了嗎?」
「臣不怕死。」左丘暗驅騎上前一步,擋在厲帝的坐騎前,「臣隨時可以和將士們一樣,單騎沖入這片箭瀾,但臣害怕,黑夜中向陛下射來的一支流矢。」
「朕是馬上皇帝,又是在國門前抗御天敵外侮,便是戰死,也不會愧對先祖!」
「可陛下是大漢天子,若今日陛下有不忍言之意外,我等人臣就會愧對大漢百姓!」左丘暗攔在厲帝馬前,一步不讓。
厲帝大怒,但他無法作色,因為左丘暗所言乃是肺腑忠心,更因為這一次的御駕親征不同于往日,他身邊沒有了可以一臂擎天的燹翮,也沒有了開戰前就已計定全局的明月,所以他此戰的親身赴險,沒有了往日的風光,卻是最凶險和不智之舉,而且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五步濺血,匹夫敵國,一支流矢,就能斷了整個大漢王朝的國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