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烈來了,他高踞坐騎,披發仗刀,一只獨眼閃爍著比刀鋒更凌厲的鋒芒,冷冷瞪住了嬴梨︰「嬴梨,你從我這里奪走的東西夠多了,還想奪走我最後的朋友嗎?」
舊日知己,今朝死敵,在暮色下雙刀相交。
明知今夜必會有此相逢,偏偏又是在如此狼狽的劣勢下,嬴梨心神震蕩,想要說什麼,腦袋忽然一陣昏沉。
「你想給亥陰個痛快,但我卻不想給你個痛快死。」蚩尤烈一聲冷喝,手中野原刀用力一絞,震開了逐鹿刀,撞擊的力道震得嬴梨往後倒退,蚩尤烈跨下馬一催,不等嬴梨舉刀招架,野原刀順勢一挑,從嬴梨左肩割過,割裂了龍袍,刀鋒向下一壓一拖,在嬴梨左肩連皮帶肉的剜出一塊血肉。
嬴梨倒退了好幾步方才勉強站住,被野原刀一刀砍傷,原本麻木的左肩一陣疼痛,這才想起,左肩被淬有劇毒的弩箭擦破,毒性已入肩胛,難怪神智昏沉,蚩尤烈這一刀剜下,倒是幫他緩解了毒性發作。
鮮血滴落,嬴梨急忙把逐鹿刀交在左手,扯下一截袍服,用嘴咬住一截,把撕下的袍服繞著左肩打了個結,又上下一扯,緊緊扎住了傷口,他少年入質草原時常和人打架,不知受過多少回傷,雖只一只手包扎,動作卻極熟練,剛止住左肩流血,突想起強敵在前,急抬起頭,正好蚩尤烈也在冷冷的看著他,野原刀低垂指地,卻沒有再當頭劈落。
嬴梨心里微疑,還以為仇人相見,蚩尤烈一定會在咆哮中拔刀怒斬,誰知竟會有這片刻沉默。
「這個包扎傷口的法子,當年還是我教的…」看到嬴梨包扎傷口,蚩尤烈腦子里莫名想著。
彼此之間,曾是最親密無間的摯友,一朝反目,又是不公戴天的死敵,一方興兵一方負隅,突然狹路相逢,蚩尤烈很想破口怒罵,把這十幾年的積怨用雷霆暴喝宣泄出來,或是直接掄起野原刀來,把殺父盲眼的死敵斬成千百段。
但一刀斬下,蚩尤烈卻沉默下來,大概是因為看到伏地痛哭的亥陰,他心里忽然有些索然,這個傻瓜,還以為別人不知道他心底的這塊柔軟,還以為可以一直沉醉在這當年的一眼緣中,其實不但他這大君知道,連亥陰的妻子都知道,自己只是丈夫心中的一個替代,所以她從不曾對亥陰有過多的要求,因為這個草原女人知道,連丈夫都奪不到的人,自己又怎可能搶奪的過?
听著亥陰嘶啞的哭泣,蚩尤烈長長嘆了一口氣,這就是造化弄人麼,亥陰一生痴戀,上天卻給他安排了如此殘忍的一個苦果,讓他親手射殺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蚩尤烈不敢去深想,這位心月復軍師兼老友此時是何等的傷心欲狂。
可蚩尤烈很清楚,今日之後,羌族將永遠失去這位謀算深遠的軍師了,因為在射出弩箭的那一瞬,亥陰已徹底毀了自己。
蚩尤烈不由自主的向楓臨雨看去,那一眼望去,便如猛虎嗅薔薇,蚩尤烈獨眼中的怒火如被刺痛,迅速暗淡下來,對亥陰,他還能長嘆無語,可對楓臨雨,實在是嘆無可嘆,也許,這樣的結果正是她所要的,為救自己的丈夫,以身為盾。
這個傻丫頭,怎麼還是一直未變?為了嬴梨,怎麼還是可以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性命。
忽然間,蚩尤烈心頭的索然變成了一股澎湃的怒氣,怒氣一起,便是怒不可遏。
這個女子,也是他的朋友,即使自己已和她的丈夫成了死敵,可在自己心里,當年那段友情永遠有這小女孩的一角。
「嬴梨,你該死!」野原刀從蚩尤烈手中高高舉起︰「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反而要她來保護你!」
怒聲咆哮著,野原刀重重斬下。
「這麼好的女人,一輩子踫到一個就是天大的福氣,你怎麼可以讓她為你而死?」
「這麼好的女人,你為什麼就不懂得珍惜?」
一刀斬下,又是一刀重劈。
暴怒下的刀斬力道十足,嬴梨連擋兩刀,震得手臂酸麻,幾乎握不住逐鹿刀,只能一步步倒退,卸開野原刀上壓下的重力。
「你在乎的永遠只有自己,可是楓臨雨心里,永遠只會在乎你!所以她才為你而死!」
「你雖擁有天下,可連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護,你又配擁有什麼?」一聲怒喝,一記刀斬。
野原刀暴起暴落,急如怒濤拍岩,重如千鈞壓頂。
兩柄長刀在交加中踫撞出點點火星,恰似蚩尤烈獨眼中的怒火。
嬴梨一步步倒退,蚩尤烈催從坐騎,追著嬴梨倒退的腳步迫近,嬴梨也是征戰半生的馬上皇帝,本非如此不堪一擊,可一來他左肩受傷,二來蚩尤烈口中的咆哮質問听在嬴梨耳中,直比那野原刀更難招架,每一句質問都使他在招架間心旌神搖。
「嬴梨,就算你是大漢天子,可失去了楓臨雨,你便是一無所有!」蚩尤烈越罵越怒,每一句咆哮,都在為回憶中的那個小女孩不值,又因為明知那個小女孩的無怨無悔,激得他心頭怒火更甚,「你這該死的家伙,只知向天下索取,卻從來不知,小雨才是你手中最為珍貴的寶物!」
這一句喝問挾著暴烈的刀鋒,當頭劈下,勁風未落,誅心之言已直搠入嬴梨心底,痛的他渾身一顫,逐鹿刀再也招架不住這股沉重,當的一聲,月兌手飛出,野原刀隨之劈下,嬴梨勉強往旁一閃,刀鋒貼著他面頰劃下,劈碎了他的束發天子冠,滿頭長發頓時在夜風中披散抖落,一如他心頭千絲萬縷的縈亂。
「陛下!」眼看帝王陷入險境,被擒的漢軍失聲驚呼,一旦天子駕崩,那他們這些護駕出征的將士就是百死也莫贖罪孽。
「陛下!」一道厲喝震開了慌亂的叫喊,「智侯還在!」左丘暗用盡全身力氣,放聲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