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錯 東西錯 第二五章

作者 ︰ 暮成雪

當晏棲桐听到那個瓊大家的話後,眼里都要笑出淚來。

古人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不知她何德何能,要受老天爺如此眷顧,經受這樣的非人考驗。總不至于是讓她來改朝換代的吧。她沒那個志向,也沒那個本事。

晏棲桐全身乏力地被拖了起來,雙手被牢牢地捆住。抬頭看看,長長的繩索一頭原來早已穿過了橫梁。這里看上去像是一個表演場,但可能就是一個行刑處。雙手被吊起來後,兩臂都要扯斷掉了,但這只是剛剛開始而已。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吊多久,但肯定取決于她能堅持多久不松口。

雙腳慢慢離地,那一頭不斷下拽的繩子有節奏地拉扯著,晏棲桐也就跟著一晃一晃地離地越來越遠。她的眼楮慢慢有點模糊,使勁眨一眨,方看清地面上原來鋪著厚厚的地毯。那地毯花色繁復,色彩艷麗,初時還能看清一花一葉,遠了就成了一團理不清的線般,看得都要嘔吐了。

將晏棲桐吊到一定高度後,瓊大家滿意地道︰「把那些姑娘領過來瞧瞧,裝瘋賣傻是什麼後果。」

不過一會兒之後,許多被蒙面堵口的年輕姑娘被押了進來,晏棲桐微微睜開雙目,眼楮在那群人身上一一掠過。

她看到了與她一起受苦受難的那三個人,當蒙眼的布被取掉後,她們都猛地瞪大了眼。那個最小的雙腿一軟當即倒在了地上,又被人粗暴地拽了起來。有錢的那個對她不忍直視,這麼遠遠地看著都能感覺到她在發抖,只有那個她覺得比較勇敢一點的掙月兌了後面人的手向前走了兩步,但又立即被抓了回去。

至于其他人,真是環肥燕瘦,又各有淒慘。

這些年輕姑娘被帶到這里都是驚魂未定,解了蒙眼布後一抬頭,便有個綠衣女子被吊在房梁之下,如無主之柳,飄飄蕩蕩。她們嘴里都塞了布雙手都被反綁在身後,除了極度惶恐的流淚外,大多數人都無法做出其他反應。

「看到了麼,」瓊大家緩步走過她們身前,「你們若不識趣,便是這個下場。這個姑娘自恃有幾分美貌,還當我會縱容她。在我這里只有听話二字,旁的都不要多想。你們就在這好好看看,看她能堅持多久不求饒。」

她說罷便領著人走了。只留下看守監管她們的人。那些人將她們對著晏棲桐推跪下去,又抓著她們的頭發逼得她們抬起頭來。

晏棲桐與那些人就這般大眼瞪小眼,沒有人說話,空蕩蕩的大廳里鴉雀無聲。在這極度的寂靜中,她突然想,萬丈懸崖其實也不是那麼可怕,因為一但墜落便是必死無疑,但在這離地不高也不低的,就算她有這本事把繩都吊斷,恐怕只會跌個半身不遂。

她覺得她應該留下一點什麼,若是自己被吊斷兩臂痛到死,或者累到死、餓到死,或者繩斷她被摔死——總之她得留下些什麼才行。

她試著將舌尖輕抵上牙膛,這是桑梓教她的。她雖然對醫術沒有興趣,但也從桑梓那听到了一些小知識。比如說這樣做的話,口里很容易生津,她現在喉嚨里像有一把火一樣,必須滋潤滋潤。

這方法果然還是有些用的,並且意外的是只將注意力放在口里,那手上的知覺便也遠去了些。她慢慢的將自己放松、放松,惟心就惟心吧。想像著自己就是春日里一截樹稍上的新葉,青蔥女敕綠,最關鍵是十分輕盈。然後又慢慢的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慢慢地用津液將喉嚨浸潤,並把一開始緊咬到生痛的齒關用舌尖溫柔舌忝舐了個遍,最後連雙唇都瑩瑩有光。她敢打賭如果有鏡子的話,會看到絕不亞于上了最好的唇彩的效果。

等這些都準備好之後,晏棲桐便開了口,這個聲帶發出來的聲音並不是很柔軟的那種,這一點她早發現了。但現在也不需要太溫柔,溫柔不足以振作那些跪在地上的年輕女人。

「姐妹們,」她說,很平靜的,「我不知道你們從哪里來,因為什麼而上當被擄,但既然已經到了這里,不要去後悔,後悔只會讓你變得更焦慮,甚至是自暴自棄。」

她一開口,最先有反應的便是留下來監管她們的人,其中一個便是打過她巴掌的男人。那人一時有些發呆,從他的這個側面並看不到晏棲桐臉上的那條疤痕,所以這一刻竟是叫他忘了這是被他罵過許多次的「倒霉貨」。這個女人表現出了足以震住他的一面,那絕不是在受處罰的面孔和氣勢,倒仿佛是在萬人之上,需得仰視。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來自父母的精血何其珍貴,父母又怎會不惜孩子的性命,而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可貴。請姐妹們記住,不要受任何的威脅,哪怕他們以各位父母之名……」

「住嘴……」有人沖了上來,想打斷她的話。無奈她被吊得比較高,下面的人怎麼跳腳都拍不到她的足尖裙擺。

晏棲桐垂下眸去看著這個小丑一般的人,笑了笑︰「瞧,他們也是人,會心虛、會惱羞成怒。不要將他們視為惡魔,而只有懼怕之心,沒有抗爭之力。」

「把她放下來。」有人從那些年輕女人身後沖出去,去解繩索。

而與之同時,晏棲桐還在侃侃而談︰「這縱使不在天子腳下,也處于陽光之中,你們要好好活著,彼此扶持,總能月兌離苦海。記住,不要自殘,不要自我厭棄,你們又沒有錯,有錯的人也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晏棲桐已經不能再說更多了,腳下忽然沉了一下,像踩塌了土泥,掉下天坑般的深淵。她猛地閉了嘴,瞪大了雙眼,眼前出現了幻覺,時空像被扭曲了一樣,她……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

那才應該是她在的世界。

那是一個小花壇。

小花壇是菱形的,四周的邊緣,用水泥砌成寬寬的沿,沿上瓖滿了白色的小瓷條,打掃得很干淨,可以坐上去休息。花壇中央,種的是棵矮松,周圍有幾種不同的植物塞滿了花壇的內部,好似正是花期,開滿了艷紅色的鮮花。

不過那矮松似被厚雪壓過枝,塔尖都沒有了,整個身軀都是側倒一邊的,側倒的反相向那邊,鮮花也要少一些,像被人盡摘了去。

小花壇的旁邊就是一幢四層的樓,這是一幢老樓,窗戶外沒有裝防盜網,只伸出一些遮陰的寬檐棚子,其中有一個棚子癟了,恰恰好露出那個小花壇來。

小花壇,小花壇……

晏棲桐知道那些人把繩索解開了,任自己掉下去。但她不明白的是,應只是一瞬的間隙里,她怎麼能看清那麼多東西,甚至處處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

小花壇,那是哪里的小花壇,又是哪里的四層樓樓下的小花壇?

還有,晏棲桐明明知道自己掉下去了,為什麼沒有覺得痛呢?她以為的摔死,或者起碼的半身不遂都沒有出現。她略帶迷惑地抬起了頭,然後就撞進一雙溫柔的眼眸里。

「桑梓……」晏棲桐心一松,眼皮就耷拉了下去。整個人如有千斤之力逕直下壓,托住她的桑梓便跪坐在自己腳上,額間立即就見了汗。

「桑梓……」晏棲桐抬不起她的手,她又想哭了,也很想模一下這個奇跡般出現的女人。但她現在另有一個疑惑,她曾想過如果能再見到桑梓的話,一定要問一下。現在見到了,她也就問了,「你為什麼叫桑梓呢,害我叫你的名字一次,就被揍一次……」

桑梓低頭看著說完這句話就昏了過去的人,還有她手腕上滲出的鮮血。她解開了繩,低頭用舌尖將那些絳色一一舌忝淨,輕輕喚了句︰「未央。」

「我在。」身後有人也輕聲應道。

「我沒力了。」桑梓朝後回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未央蹙起了眉。

未央便走了過去,蹲□,將晏棲桐抱了起來。

「她元氣大傷,小心護著點。」桑梓握住晏棲桐的手多追了一句,「不要去你那里。」說罷就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爬起來的姿勢一點也不優雅,甚至一直都有點喘氣,但除了她以外,在場就沒有人敢喘氣了,起碼是喘出聲音來。

那些被逼跪在地上的年輕女子們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像是發生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剛才吊在中央的綠裙女子眼見著就要被砸落在地時,她們都驚得本能地閉了一下眼,所以也沒有看到,場中央什麼時候去了個人,這個人又是怎麼接住那個人的。尤其這個搖搖晃晃站起來的女子,自己都站不穩,臉色蒼白透青。

桑梓站起來後,環顧四周。

她們是在晏棲桐說話的間隙里到門邊的。瓊大家被她制住,不得不帶她們到這里。她原本還不知道晏棲桐的狀態,只覺得居然用那麼冷靜的聲音勸勉其他被擄女子,實在是勇氣可嘉,忍不住就沒有打斷地多听了兩句。

然後,她就听到「把她放下來」這句話,立時感到不妙。她是破門而入的,想也沒想就迎了上去,然後承了五髒六腑都要被壓碎了般的力。

她接住了晏棲桐,但是接住的是一個雙目空茫神情猶如去了三魂七魄的晏棲桐,那臉色,真是比見到鬼還慘也似。

把一個人逼成這樣,真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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