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不是沒有懷疑外力所為,可她檢查周圍,窗紙未破,房內一切如舊,並沒有人侵入的痕跡。而仔細查看了晏棲桐的周身上下,既沒有受到重擊也不曾有用藥之疑,可若再想起晏棲桐的那一聲呼喊,一切便更加詭異了。
下人見桑梓的疲憊模樣,便上前去喂藥,可是兩口下去都從晏棲桐的唇角滑下,半滴未入口中。桑梓揉了揉眉心,讓她將湯碗交給自己。
拂退了下人,桑梓將湯碗放在床邊,費力地把晏棲桐半扶坐起來。上次在山上時有寶橋在一旁,她對晏棲桐全無好感,自然不會有多溫柔,喂藥都是用撬的方法逼人開口,現如今想想都很殘忍,可是卻沒有別的辦法。
捏住了晏棲桐的兩腮,桑梓往里灌著湯藥。晏棲桐的頭不支于立起,一偏,便歪倒在桑梓的臂內。桑梓瞬間屏息,又等了一等,還以為晏棲桐會悠悠轉醒,然後投來一個抱怨的眼神。
若她此時醒來,問自己為何又躺在了她的床上,那該多好。
桑梓微嘆了口氣,又提起精神來繼續喂藥。可是三口便有兩口灌不進去,再這麼下去這藥便也浪費掉了。她想了想,記起曾經醫治過的一位離魂癥病人。
那是位長年在外做買賣的商人,一日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匹烈馬沖撞,磕到了頭從此失去了意識。他家中只有一位夫人,兩人恩愛非常。夫人不死心地四處求醫,也請過巫師半仙之人說是他三魂七魄被撞散,然後開壇作法等等。
後因機緣她路過當地,被一熟人托付前去醫治。那癥狀與眼下晏棲桐極為相似,而除了扎針之外,自然是要用醒神開竅的湯藥的,可那人也喝不下去,她便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夫人一口一口地以唇相渡。
莫非,難道……
桑梓垂目看看湯藥,又看看晏棲桐依舊嫣紅的唇色。深知拖不得,桑梓仰頭含了一口,側俯□,捏著她的嘴唇,緩緩渡了過去。
晏棲桐的唇瓣柔軟,無力地張著,看起來可親可欺,渾不似她平日里總是籠罩著淡淡的疏離。桑梓一口一口地喂著,開始不得要領,慢慢停留時越發得沒有間隙。最後一口渡過去後,桑梓伸了舌尖將一片人參推入她的唇中,讓她口含吊命。
舌尖輕觸到的地方,溫熱非常,桑梓有些呆呆地看著她的雙唇,腦中也有片刻的空白。
其實,人參用手也可以放進去的,但是……應該是渡著渡著就習慣了吧。桑梓想自己只是無心親了她臉頰一口,她都能開出染房來,若是知道自己如此灌藥,那不得像掛在天邊的彩虹那般七彩有余。
一時該做的都做了,桑梓見窗外已有弱光,可是困意卻侵襲而來。她慢慢將晏棲桐放躺下去,然後自己也爬進了內側。晏棲桐失去了意識,桑梓俯過身去,貼近她柔軟的胸膛,那里面跳動的火熱的心,不知是不是錯覺,竟也失了往常的熱烈。桑梓抱著晏棲桐的一只臂膀。此刻她的體溫還是如常的,靠在一旁,漸漸也就驅走了滿身的寒涼,暖了自己的心房。只是不知道,一日日過去,若她不醒,還會不會有自己想要的溫度……
桑梓再睜開眼時,一轉頭,便看到身側的晏棲桐睡得鼻翼略有汗出,呼吸綿長自然,真真是一副睡美人的景象。
可是,她依舊沒有醒過來。
桑梓起來後便又施了一次針,還給她全身做了推拿,既已回到宏京,她便動身去請自己的師傅來。
師傅無論哪方面都要強她許多,有他在,或許晏棲桐不需像自己曾經治過的那個病人一樣,足有幾個月,才見指尖顫動。
曹繡春沒想到一進太醫院,自己的徒弟已經在那候著了。桑梓三語兩言說罷,曹繡春心中一動,背起自己的藥箱便跟著她出了宮。
早知桑梓的宅子已經賣掉,曹繡春見如今她住的地方雖不在鬧市,但也絕不偏遠。他這個徒兒性子溫存,善結人緣,她以前經常外出采藥,便也交朋結友,遍識天下。看這座小宅子,雖小卻十分精致,桑梓並不好這一面,肯定沒那心思去弄,看來是有旁人相助了。
被桑梓帶到室內後,曹繡春便看到床上躺著的那個女子。
原來這才是她的真面目。曹繡春低頭細看,端得是位傾國佳人,倒配得上太子妃一位。
他上前去替晏棲桐搭脈,又各種查看,結論自與桑梓無異。桑梓也道不知原由,是突然如此,曹繡春便再次暗道難道真是天意。他算算日子再過十余日便是八月十五了,月夕乃是全年中陰氣最盛之時,那天桑梓必然發病。如若這個女子其癥狀真是因靈魂離體導致,到時候若挽救不回桑梓,便干脆讓國師相助,將桑梓的魂魄引入這具軀殼之內,借以重生。
想到此處,曹繡春便對桑梓道︰「你這里條件不如太醫院,我看還是將她接進宮里,我好隨時診斷。」
桑梓確是想請師傅來治病的,但師傅這麼一說,桑梓突然有些猶豫了。
師傅與晏棲桐幾次見面,都表現的極為冷淡,即使是因她能緩解自己的病癥,也並沒有多少關切。剛才師傅沉默的時間里,桑梓便有些說不出的不安來。她少見師傅這般模樣,絕不是往常遇到疑難雜癥時的反應。那沉默里桑梓便也有了幾分計量,縱使他是師傅,可床上躺著的,卻也是她不想傷害的人。
是的,師傅看著晏棲桐的目光,太過冷靜了,這冷靜一直貫穿在自己回來後,她便記起了師傅說過的話來。
「那麼,你現在回到宏京,若再發病,若再有人因你而死,你當如何?」
她怕師傅並不真以為晏棲桐不能救她,而是在暗中為了救她去做什麼明知她肯定不願意的事情。
這想法只在腦中一閃即逝,卻驚起了桑梓背上的虛汗。她瞬間便覺得自己雙膝微軟,耳中有鳴,聲音里不免有些乏力︰「她上次尋死也出現了這種情況,倒是我將她救醒過來。我這里確實缺藥,可她到底和宮中沒有關系,不便去那里。何況……她的身份也特殊著。」
曹繡春沉吟片刻,道︰「那好吧,你且先按你的法子救著。這幾日正在準備各地醫官考核之事,過兩天我再來瞧瞧。」
桑梓點頭,便將曹繡春送出門去。
出門時,恰好一乘小轎落在門前,簾一挑,邱纓從里面鑽了出來。
「桑梓大夫。」邱纓笑著叫道,走過來,「我家妹妹呢?」
桑梓欲言又止,後只是掉頭進門。
邱纓的笑頓時僵在臉上,桑梓大夫轉身之前看了自己一眼,神色頗為不佳,莫不是出什麼事了?
生意場上,常是毫厘必爭,晏棲桐的衣裳挎包到了邱家手里,已經都翻做出了樣版。晏棲桐只是隨性裁剪,邱家的師傅經驗老道,在她的基礎上又做了些適應的改變。尤其還請了宏京里有名的繡娘,特別是那挎包,幾乎算得上是金線銀針了。
樣式出來後,邱纓試了一身,料鋪里的人都贊不絕口。邱纓顧盼之間,仿佛天高氣爽的秋游已至,好不自在。她手上已經出來了晏棲桐的兩身衣裳,今天便是送上門來的。
哪知桑梓表情有異,這令邱纓也不安起來。
隨著桑梓大夫一路進到房里,邱纓便見自己的義妹正好端端地睡在床上,不由松了口氣,道︰「我還當妹妹又不見了,這不是在麼。」
桑梓沒有做聲,只是招手讓邱纓近到床前,自己卻還在思索剛才師傅的反應到底有何不妥,竟讓自己有那般獸樣的直覺。
邱纓湊近了,看了看,推了推,又叫喚了兩聲,才發現睡在床上的人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這是怎麼了?」邱纓驚道。
「昨夜突然之間就這樣了。」桑梓好容易回神,淡聲道,「並不是外力所傷,也沒有中毒跡象,就好端端得變成這樣。」
邱纓從父親那里听到一些桑梓的本事,便小心翼翼問道︰「連您……也沒有辦法麼?」
「我只能是盡力而為,」桑梓嘆氣,「若要醫好,也不知何年馬月。」她垂眸看著晏棲桐,她倒似好眠,卻是把難題都丟給了別人。而自己這回也沒有往常遇到患例的興奮,只是有些……疲憊罷了。
邱纓見桑梓聲音有氣無力的,人也似只有倚著床才能坐得住,便不敢打擾多問,只是陪在一旁坐了良久,將做給晏棲桐的衣裳放下便回家了。
邱纓回到家里自是心事重重,只在坐在那里發呆。
邱母見女兒滿面春風地離府,卻垂頭喪氣地回來,便走過來問道︰「女兒,怎麼了?可是鋪子里的事不如意?」
邱纓嘆了口氣,搖頭道︰「並不是因為鋪子里的事,而是克瑾妹妹昨夜突然不省人事,我剛從她那里回來,我走前還沒有醒呢。」
邱母也大感意外,那姑娘看起來身體不錯,比女兒還豐腴幾分︰「她與那桑梓大夫不是交好,也沒有法子麼?」
「嗯,」邱纓低聲應道。她想起桑梓大夫言談舉止間,對妹妹都是極其得好,便也有些羨慕。得一知己若能如斯,也不枉這一生為人了︰「希望桑梓大夫早日找出可以醫救妹妹的法子。」
「嗯,你也要多多去看她。」邱母是從女兒這听到那姑娘對自家的生意也了料意不到的好處。既然彼此都這般親近了,這種時刻,自然要多走動才是。邱母說罷轉身便走,走出兩步,突然心中一動,回身道︰「要不然,咱們出銀子請了那朱半仙去做做法?興許是她無意間沖撞了哪位神靈,降了責罰也未可知呀。」
邱纓眼楮一亮,從坐椅里猛地站了起來。是了,之前朱半仙不是還特意請了妹妹去算命麼,難道是算出了什麼?邱纓覺得那朱半仙的話還是有些準頭的,便真起了這個意。當然,這還得母親出面較好,她只需告之桑梓大夫即可——不過,自己也不是懷疑桑梓大夫的醫術,她應該不會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