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雲彩成綺,仿佛錦繡綢緞,大雁歸巢,在天際劃出一道道尾痕,山巔之上,十二靜默的站立在柴火邊,伸手接過明夜手里的火把,胳膊僵硬著,怎樣也點不下去。
猶記得,最初,她初來乍到,什麼也不知道,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有她,日日陪伴,會為了她的一聲命令,同司馬府的侍衛對抗,被打到吐血,身負重傷。
她要離開府邸,也是她一路陪伴,明明膽子小得連看到死尸也會尖叫,卻偏偏強忍著,一次有一次跟隨她在死亡的邊緣,在激烈的戰斗中成長,沒有絲毫怨言。
會在她口渴時,體貼的端上一碗茶水,
會在她起床時,第一時間送來洗漱工具,
會在她修煉時,提醒她要多加休息,
……
可今天之後,再沒有人會在她耳畔念叨,再沒有人會為了她真心著想。
「蘭心……」從胸腔蕩開的澀意,順著四肢百骸漫入血液,涌上眼眶,不知是不是這火把的火光太刺眼,以至于十二的眼角也隱隱有了一層薄薄的水光,五指在身側握成一團,手背上青筋直冒,一條條縱橫交錯,指骨泛白。
對不起……
一直以來給你的關心不夠。
對不起……
一直以來總是在享受你給的溫柔體貼。
對不起……
私自佔用了你的忠誠,卻未曾將實情告訴過你。
即使到死,你也不曾知道,你所效忠的那個人,早已經香消玉殞。
日後她聲聲喚著她,卻再無人回無人答。
一滴淚,悄無聲息的順著十二清秀的臉廓滑落,沒入腳下的土地中,她一揮手,火把在空中旋轉兩圈,筆直的落在柴火堆上,大伙熊熊燃燒著,火光宛如一只張開血盆大口的猛獸,很快就吞沒了蘭心嬌小的身軀。
耳畔是柴火炸裂的 嚓碎響,火星在跳動,大火在焚燒。
邱樓再也克制不住,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蘭心……蘭心!!」
她聲嘶力竭的吼著,叫著,仿佛要將心里的難過痛痛給發泄出來,明夜也是止不住的掉著眼淚,一副悲戚的模樣。
唯有十二,神色冷漠,孤傲的站立在原地,一雙眼緊緊的盯著眼前這團團大火,看著它將蘭心的身影吞沒,看著它一點一點將蘭心的四肢燃燒掉,她就這麼看著,絲毫也不放過,仿佛要將這些通通記在腦子里!
一路走好……
當大火最後焚燒掉整座木柴堆,十二才緩慢的閉上眼,心底默默念道。
大火熄滅時,已經是月上枝頭,冷清的月光肆意的灑在地上,灑落一地清輝。
十二寂寥的身影呆呆的站在已經全是木炭的木柴堆旁,渾身僵硬,猶如一具石化的雕塑。
「主子?」明夜哽咽的喚了一聲,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眼眶紅腫,卻不再如方才那樣,哭得歇斯底里了。
邱樓整個人幾乎是平躺在地上,胸腔上下起伏著,情緒近乎崩潰,她哭得最是慘烈,仿佛這輩子所有的眼淚都在今天掉了出來。
從不知,身邊的人永遠的離開,那種滋味會是這樣的煎熬。
「幫我撿骨灰。」十二的聲音有些沙啞,她從納戒中取出一個空的黑色壇子,走到木柴堆前,上面還殘留著大火焚燒過後的溫度,溫溫的,仿佛是蘭心的體溫,十二小心翼翼的從各個地方找到蘭心的蠱惑,將它們通通裝入壇子里。
「人啊,真奇怪,活著的時候那麼大一個,可死掉了,你們看,就只剩下這麼一丁點。」十二神色晦暗,指了指懷里只裝了半盒的壇子,百指愁腸點染眉宇,眸光暗沉,渾身被一股死寂的氣息籠罩著。
明言看她這幅模樣,心頭揪成了一團,幾次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
三人中,唯有十二與蘭心感情最是深刻,可她卻也是最為冷靜的一個,不似邱樓那般驚天動地,不似明夜那般哭得歇斯底里,甚至連眼淚,他們也不曾見她掉過一滴。
可這並不代表她心里不難受,明夜看得出,十二是難過的,他微嘆口氣,出聲道︰「主子,天要涼了,我們下山去吧。」
邱樓擦了擦眼淚,一個鯉魚挺躍,也從地上翻了起來,「是啊,如意,我們走吧。」
免得她在這里觸景傷情。
「恩,走吧。」十二微微頷首,臉上似蒙了一層冰霜,月光下,更是冷氣逼人,順著山路下行,走了一兩個時辰,才總算是抵達山腳,牽過馬匹,三人快馬揚鞭,回到客棧,十二吩咐他們倆自己回房安置,等到房門都關上了,她才招手叫已經趴在木桌子上歇息的小二醒來。
「給我送一壇子好酒上來。」從錢袋里掏出金幣,一股腦仍在桌上,十二冷聲吩咐道。
「客官,這麼晚了,你還要喝酒啊?」小二揉著惺忪的睡眼,朦朦朧朧的嘀咕道。
待看清眼前這人是誰時,背脊一寒,哪里還有半點睡意?直接從板凳上蹦了起來,連滾帶爬的開口︰「是是是,小的馬上去做,馬上去做。」
「嗯,動作麻利點。」十二提點了一句,抬步上了二樓的客房,吱嘎一聲推開門,屋內空無一人,被子還是她離開前折疊好的整齊模樣,床被沒有更換過,甚至連洗漱的工具都各自擺放在它們原本的位置上,十二將裝著骨灰的黑色壇子擱到桌上,難得的沒有了修煉的心情,端坐在木椅行,頭微微抬起,眼簾半合,斂去了眸中的難過之色。
蘭心……
只要一想到她帶笑的臉龐,十二的心就悶悶的疼,胸口像是被誰鑿開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嘯著在里面肆無忌憚的刮進刮出,冷得她渾身發抖,唇齒發顫!
小二很快就敲響了房門,左右兩只手各抱著兩壇子上等女兒紅,還用紅布蓋住壇口,他一甩肩頭的抹布,殷勤的笑道︰「客官您慢用,有什麼吩咐只需要說一聲,小的立即為您準備好。」
「拿去。」十二有扔出了一小袋金幣,大概有四五十個,是打賞給小二的小費。
小二慌忙接過,笑得一張臉都皺成了一團,眼楮眯成兩條縫,朝著十二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好像看到了財神爺。
「出去。」十二一揮手,小二才從財迷心竅的思緒的中回過神來,對上十二冰冷的視線,頭皮一麻,哪里還顧得上其他?幾乎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出房間,當然,走時他還不忘將門跟順手帶上。
房間又再一次幽靜下來,十二一把撕扯開酒壇的瓶口,將紅布扔到地上,一手高舉酒壇,對著骨灰盒,抿唇道︰「來,蘭心!這杯小姐我敬你!希望你下輩子投胎,莫要再遇到像我這種只會給人帶來噩運的家伙!」
輕輕搖晃手里的酒壇,脖子一揚,清澈辛辣的烈酒灌入嘴腔,十二很少這麼豪爽的一個人喝酒,剛開始被嗆得直咳嗽,咳嗽得眼淚鼻涕不住的往外掉,她趴在桌上,單手摟住蘭心的骨灰盒,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著什麼話。
「蘭心,你在下面可要好好的,等我們哪天在地府踫面,說不定還能重逢。」
「不過,如果你遇到投胎的機會也千萬莫要錯過,如果能重頭再來,你記住,別再傻乎乎的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到別人手上,這樣做根本不值得,听見沒?」
……
十二一個勁的說了很多,兩壇子烈酒,很快就喝了個見底,兩頰紅潮漫天,臉色卻極其蒼白,清秀的臉頰上,有嫵媚之氣,也有英姿颯爽,可更多的卻是落寞與難過。
也只有這種時候,在孤身一人時,他才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緒爆發!
身體搖搖晃晃的從凳子上癱軟下去,十二喝得酩酊大醉,只是兩壇子酒,若是平時,她或許只醉上五分,可如今,不過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罷了!
一整晚,十二都在屋子里自顧自的說著話,時不時喚著蘭心,可無論她怎麼呼喊,蘭心的身影也再沒有出現過,她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了十二的世界中,絕對沒有回來的可能。
第二天,邱樓起了個大早,她洗漱完畢後,來到十二的房間外,靈敏的鼻子嗅到里面傳出的酒味,心頭一澀,苦笑著搖了搖頭,對著剛剛出門的明夜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兩人一同下樓,來到客棧的後院,從這里,可以看到十二屋子緊閉的窗戶。
「如意多半是喝醉了。」邱樓眺望著那扇緊閉的雕花窗戶,澀澀開口,「她心里一定很難過。」
畢竟蘭心陪伴了她太久,突然離開,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
「所以?」明夜眼眸一暗,雙手環住肩膀,挑眉反問道,一襲深色錦袍,襯得他那張冷若冰霜的面頰愈發抑郁,仿佛一塊千年難化的寒冰,與十二如出一轍。
邱樓勉強扯了扯嘴角︰「這種時候,還是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我們都不是她,體會不到她的心情,只有她自己想透了,想開了,才會恢復正常。」
作為朋友,她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給十二一個清淨的地方,讓她一個人呆著。
明夜心頭淒涼一笑,他竟只能夠在這里,看著她,守著她,任由她獨自一人舌忝舐著心里的傷口嗎?心頭,一股無助感,徒然升起,明夜低垂了眸子,嘴角滑開一抹苦澀的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