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劫後,余生
墨老頭看看著我手指的方向,那是一條筆直平坦的大路,路面干淨整潔,層層台階工整完好,墨老頭面色安定,沉聲道︰「你錯了,那並不是回洛陽的路。」
「哦,謝謝。」我臉上並沒有沮喪的神情,我剛才本來就是隨手所指,只是想知道這倆條迥然不同的條,哪一條路正確才是回去的路,此時知道了,心里反倒是踏實多了,就算沒任何人幫我有如何,我一定要回去。
「唉!」墨老頭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繡袍翻卷,一陣清風刮過,窗口門扉再度合實,墨老頭邁步走出,現在屋里只留下了一個沒有力氣移動的我,躺在床上睜大著眼,看屋頂。
其實,我明白老頭用這倆條路想告訴我什麼,一條路平坦舒適,是說如果我回到韓家,便能繼續做回我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四少爺,但怕是經過此事過後,我接下來余生殘年只能徒留在洛陽繁華的都城,所有仇敵留不下一個驚艷采采的韓家四少爺。
所以我要做一個紈褲,一個縱馬狂歌的紈褲,不光是知道會遭遇此劫,還是要將所有刺客的目光轉移到我的身上,保證我姐姐在洛陽的絕對安全。
還當年我二哥為什麼遠走軍營,是為了將韓家死敵的刀抗在自己的身上,當年我二哥到達北平大營一路之上,所遇刺殺何止千起,抵達最後一站的時候,突遇敵襲,所有的隨從,侍衛,全部接連忠心戰死,最後只剩下滿身是傷的二哥,爬到北平帥字旗前,靠著十萬甲冑精兵才護得無憂。
人生百態,最世態炎涼不過高官旺族。
至于那條布滿荊棘都陡峭山路,不過我只是夢里要去的所有地方而已,不去也罷,對我而言,一百個神采飛揚的夢都抵不過我姐姐的一顆眼淚。
我盡量不在去想這些事,現在就只想著盡快的恢復體力,然後回家守在他們的身旁,我合上眼,在一片安詳寧靜的氣氛中,再度入夢。
夢里,有雪,有人,刀光來襲,少女護住少年。
「喂,小流/氓,快爬起來。」
墨老頭不停地搖晃著我的身體,我隨手撥開他的老手,噓著眼問道︰「怎麼了,叫魂啊,您老放心,小子我這就穿好衣服滾蛋。」
「還真讓你小子說對了,老人家我正是在為你這小混蛋叫魂,你這混蛋又佔著老人家我的床,呼呼大睡了整整三天,可憐我一把年紀還得為你小子站崗。」墨老頭從身後掏出一身新的衣裝丟在我的身上,然後自己背過頭,罵道︰「快滾。」
又睡了三天,我面色一愣,我還以為只有幾個時辰而已。
我月兌下自己碎的不能在碎的紫衣,用鼻子聞了聞,確實衣服都餿了,換上老頭給的青色長衫,將一枚黃色的護身符貼身放至,這衣服倒是很適合的我身材尺寸,不長不短,剛剛好,待我完全換好之後又是一愣,這衣服怎麼看著這麼眼熟。
「老頭,你又去我家了?」我看著本來就屬于我自己衣服,沖著老頭問道。
「你家?算是吧。」墨老頭轉回來沖著我咧嘴一笑。
這滿臉皺紋的笑容看得我心里發毛,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臉色一變︰「媽的,你這老流/氓不會是去盜我的墓了吧?」
「恩,應該是吧。」墨老頭別過頭不看我,說道︰「你果然很聰明,太聰明了,恩,你放心,沒人知道是我干的。」
「他媽的,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沒事,你總不能穿著破衣服回去吧,丟人啊,我是為你韓家四少的名聲著想。」
「**不能給我買一身嗎,虧我還請過你吃飯。」
「沒錢。」
「憑你的本事可以去偷啊,為什麼還非要盜我的墓?」
「韓君笑,你不要臉,你很不要臉。」
「我不想在討論這個問題。」
我收起臉上嬉笑的神色,隱秘的用腳尖勾著鞋,趁著墨老頭不注意沖著他的衣服甩了過去,誰知墨老頭似有感知先是回過頭給我一個笑容,然後用嘴輕吹一口氣,鞋子就迎空變向,徑直砸在我的臉上,留下一個大大的髒鞋印。
「就知道,你這小子沒安好心。」墨老頭嘆了口氣道︰「你還是小。」
「老奸巨滑。」我低聲笑罵道,擦干淨臉上的印記,然後用勁的攥了攥了自己的拳頭,發現這睡了三天過後,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力氣。我跳下床,沖著墨老頭的背影鞠了一躬︰「這三月多謝您的照顧了,回去的路,我已經知道了,希望您下次不要在盜我的墓。」
我的步伐邁過墨老頭的時候,我滿臉微笑的看了他一眼,以示告別吧,卻發現他緊閉著眼沒有看我,我自顧的搖了搖頭,不想在做停留,繼續往前走。
「等等!」
就在我的手已經搭在門扉上,正準備開門的時候,墨老突然一聲大喊攔住我的腳步,我停下動作扭過頭不解的看著他,他沉聲道︰「你說的沒錯,這三日里我的確潛入過韓家,而且是去了你姐姐的北苑。」
听見墨老頭的話,我眉頭一皺,不明白他葫蘆到底買的是什麼藥,卻見他單手一揮,一把竹制的木椅在地上轉個圈,滑到我的身旁。
「來,你先坐下,你姐姐有事讓我告訴你。」
「好!」
「就在昨日,我在夜里潛入了韓家的北苑,你韓家崗哨的確能說是滴水不漏,可是對我而言卻還遠遠不夠,我用秘法使你姐姐北苑的守衛全部陷入一種昏迷狀態,你姐姐的情況的確不太好,面色枯槁無色,身體情況奄奄一息,呼吸時有時無,心脈受損十分嚴重,我用幾道精純的本命玄氣才勉強將她體內生機挽回正常人水平。」
我急忙起身抱拳,沖著墨老頭深深的鞠了一躬,神情激動說一句︰「謝謝!」
這句謝謝是我對墨老頭所言感謝,最為發自肺腑的一句。
墨老頭神色平靜,沖我擺了擺手讓我坐下,繼續說道︰「你姐姐雖然身體情況好轉,但卻依舊不能蘇醒,想來是受到你身死實在太過沖擊,我無奈之下,只得施展道家的「夢蝶」之術,將你未死之事以夢境的方式通知你姐姐,我便去了你墓,給你尋一些衣物。」
「這不重要,您繼續說。」
「恩,過了約有半個時辰,你姐姐這才緩緩睜眼,那女子的眼神里寫滿的悲苦無奈,一個人寂靜的坐在床上,無神的看著滿天星空,不哭不鬧,深夜里安靜的可怕。
「等我推門進去,她也並未驚訝,我趕快說明來意,她也只是向我詢問了你的身體狀況,對于她自己的身體如何,只字未提。」
「我將你要幾日就能回去的事,告訴了她,她讓我向你轉達倆個字,走吧!」
我一怔,墨老頭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然後雙手推開門走了出去,這件小竹屋再次只剩下我一個人,安靜的連我的呼吸聲都清楚可聞。
原來,她一直都懂我,我心里明明知道,我本應該知道的,是我虛偽了啊。
你每天笑容滿面,她卻明白你並不快樂,你每日渾渾噩噩,她卻知道你韜光養晦。
韓君笑,你就是一個自以為的混蛋!
你一文不值!
走吧,她不希望你在騙自己,她看不了你活的壓抑。
籠中的鳥,老了以後就再也沒機會展翅高飛。
去看看,看看那些未知的遠方,要讓他們記住你名字,因為身後永遠有個人在為你驕傲啊。
他是我弟弟,那個少女說這話的時候總是情不自禁的盈盈一笑。
走吧。
走了,姐姐。
我低下頭嘴角揚起一抹苦笑,然後豁然起身推開門,昂頭迎著陽光大步走出去,墨老頭在風中負手而立看著我,我才發現原來屋子根本沒有倆條路給我走,只剩下一條布滿荊棘倒刺的漫漫長路。
「想通了,這是你姐姐讓我交給你的」墨老頭看著神采飛揚的我忍不住一笑,從背後掏出一個布制的包裹扔給了我。
「恩,多謝,老流/氓。」
我伸手接住,小心翼翼的打開包裹,里面有著一沓子銀票,大約有個幾百兩,還有一株碧綠圓潤的簪子,這簪子我認得,是我十六歲那年靠著從悅來小店賺的錢買給姐姐的,倒也算不上什麼名貴的貨色,姐姐卻比什麼極品南珠之類的飾品更愛護的緊。
墨老頭不屑的搖了搖頭︰「你姐姐告訴我,這個包裹是她每晚點蠟燭,親手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里面的銀票也是她這倆年偷模的攢起來,為的就是你有一天真的要逃離洛陽,怕到時候你手足無措,她一直等著你逃走,就像是小的時候一樣。」
「她等了你倆年,你卻一直沒有要走的意思,本以為你是在等及冠了,讓你爹能指派你出去別的地方,想不到,造化弄人啊……」
「她說,她知道,你一直不屬于一個地方。」
「恩,我知道,她知道。」我點了點頭,面色平靜。
墨老頭搖頭繼續說道︰「至于那枚簪子,她說,她希望日後韓少俠游歷天下的時候,踫上心怡的姑娘就莫要錯過,要及時送給人家,表示心意。」
我心中一動,韓少俠?第一次有人這麼叫我,還是他是我弟弟听起來比較順耳,我也不表露在面上,只是將簪子小心翼翼的和平安符放在一塊,貼身放好,然後說道︰「這座山蠻高的嘛,洛陽在哪個方位。」
「北方。」
我與墨老頭並肩而立,站在山崖的邊上,朝北方眺望,天地蒼穹,一片肅穆之色,樹木蔥郁,無邊無際,一片綠色之中在極北方有一顆小黑點,我指著它問墨老頭︰「那就是洛陽吧。」
墨老頭點了點頭,山風吹動的我頭發,我睜大了眼,一句話不說,神色安靜,沖著黑點凝望許久,原來那就是我的家啊!
小的時候,我以為洛陽在夢里,是家困住了我,大了之後,以為天下在夢里,是洛陽困住了我。
到現在才明白原來能困住自己出路的,永遠只是自己從未敢踏出的第一步而已。
不過步步生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