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打通的客廳,氣氛靜謐壓抑。
韓澈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從開口的那一刻起,眼楮就沒有自梁駿馳身上挪開過。他怕一個不小心就錯過了好兄弟最真實的表情。
他其實是真的很希望梁駿馳能站起來反駁,哪怕是像往日里那樣,理直氣壯、不分青紅皂白的和他撕打成一團。
但是,沒有。
梁駿馳白皙如玉的臉上,只短暫的有過一絲錯愕,那錯愕中甚至還摻雜了些輕蔑的成分。韓澈看得很清楚,沒有愧疚,就連震驚也不是那麼明顯。
這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梁駿馳在這麼做的時候,應當已經預料到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了吧?
韓澈不想知道,他是怎麼遇見的真真,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她存了那份心思。真真是他愛的人,而梁駿馳是他有今生沒來世的兄弟!
等不到梁駿馳開口說話,韓澈站起身來,頎長健碩的身子朝著袁夢的房門緩步走去。
听到身後沙發上那人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韓澈苦澀的淡淡一笑,頓住了腳步。沉重的煙灰缸被掄起砸在地上,因為質地堅硬,地板上又鋪了厚實的地毯,煙灰缸落地只發出了沉悶的響聲,並不曾破碎。
這沉悶的一聲響,讓韓澈咬牙閉上了雙眼。
梁駿馳從沙發上憤然站起,指著韓澈,笑的淒厲,高挑的丹鳳眼角暈拓著紅漬。
「又是這樣,韓澈,你知道我最煩你什麼?」
前面寬闊的肩頭微微僵住,想要轉身,卻拼命忍住了。
「我最煩你這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韓澈,在你心里,我是什麼?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陪著你一起打架喝酒的紈褲子弟?
我是你的陪襯,還是你招之及來揮之及去的小跟班?
靠,老子受夠你了!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一有事,你就在我面前擺出這種姿態,老子不需要你這樣!來啊,放馬過來啊!
現在是不是很想一拳打死我!」
梁駿馳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強大的氣場撞向韓澈,聲帶嘶吼著,到了後面,尾音已有些撕裂般的顫抖。
胸膛劇烈起伏,他捂住胸口,盯著眼前依舊巋然不動的身影,紅了眼,亂了思想,卻漸漸敗下陣來。
「哼……」伴隨著一聲冷笑,梁駿馳步步往後倒退。
韓澈卻在這一聲冷笑中,回轉過身來。
四目相視的瞬間,韓澈坦蕩的迎向狂狷失措的梁駿馳,兩手從西服口袋里抽出,左手搭上右手腕,狀似不在意的活動著關節。
韓澈很冷靜,是的。
梁駿馳有多了解韓澈?自然知道,這是他氣急的反應。
韓澈在他面前站定,薄唇張合,語調平緩︰「我不想揍你,我的拳頭,不是用來打自己人的……」
話音未落,長臂已然揚起,一記左鉤拳森然打在梁駿馳泛著紅光的臉頰上,力道十足,梁駿馳當即覺得眼冒金星,要不是早有準備,此刻恐怕已經站不住。
他腦袋一偏,張口吐了口血水出來。
「我當你是什麼人?」
韓澈完全無視他此刻的狼狽,事實上,韓澈並不覺得現在的自己比梁駿馳好到哪里去。被兄弟這般質問,他做人真是有夠失敗!
兩手鉗住他的衣領,韓澈卻覺得,扼住的仿佛是自己的呼吸。胸口憋悶的厲害,他卻連大口呼吸都不敢!
「梁駿馳,你給我听好了,老子不說第二次!你是我兄弟!你是我兄弟!你是我兄弟!」
頸間的束縛驟然撤離,梁駿馳被韓澈狠狠的摜在地上,那麼高大的一個男人,此刻卻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沒了可依附的外力,了無生趣,徒剩下華麗的外表。
韓澈毫不留念的轉身就走,大踏步的往袁夢房門而去。
那扇緊閉的房門卻在兩人面前打開了,袁夢披散著頭發,兩眼睜的老大,四處搖晃著腦袋,兩手扶著牆,模索著走出來。
韓澈趕忙上前扶住她,不滿的皺了眉︰「你……怎麼出來了,我們沒事。」
袁夢搖搖頭,輕輕的推開韓澈,臉色有些不自然,兩手依舊超前模索著︰「駿弛,你在哪兒?」
被點名的男人立即從地上一躍而起,緊握住她的手︰「我在這,你別動,我沒事!」
袁夢固執的搖了搖頭,她是瞎了,可是,耳朵還沒聾。
伸手撫向他的臉頰,韓澈那一拳太過用力,被她這麼一模,梁駿馳沒忍住,咂著嘴輕呼出聲︰「嘶……」
袁夢的手頓住了,咬住下唇,滿臉的心疼。
「疼嗎?這麼疼嗎?」
不待梁駿馳回答,她便轉過身去,面對著韓澈厲聲質問︰「為什麼打他?他有什麼錯?你憑什麼打他!」
「我……」韓澈百口莫辯,要怎麼跟失去記憶的她解釋清楚這一切?
梁駿馳露出一絲報復性的獰笑,看著韓澈吃憋的樣子,他也很想問問韓澈,既然已經什麼都知道了,為什麼不干脆都告訴她?!
到底是梁駿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韓澈藏在心底里的那一層齷齪的心思!
「你回去吧!」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都沒有動彈,雙方都在揣測袁夢這句話是對誰說的。袁夢拉起梁駿馳的手,慢慢往沙發那邊走,用行動直接告訴了韓澈——那個該走的人是他。
袁夢氣鼓鼓的嘟著腮邦,背對著韓澈。韓澈輕撫眉心,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了,尷尬的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醫藥箱拿來,我幫你擦點藥油。」
梁駿馳笑著答應了,取來醫藥箱,抽出里面的藥油,孩子氣的塞在袁夢手上。袁夢模索擰開瓶蓋,試探著往掌心里倒。
看不見,劑量自然不好把握,眼看著倒的多了,梁駿馳彎了四指將藥瓶扶住,袁夢吐了吐舌頭,淺淺笑了。
茶褐色的藥油,油膩膩的在掌心熨開,空氣里立即彌漫著一股中藥的味道,特殊的藥香撲鼻而來。
袁夢的掌心柔軟的貼著梁駿馳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藥油的作用,梁駿馳只覺得前一刻還火辣辣的傷處,頓時清涼一片,疼痛頃刻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腳步聲往玄關處移動,腳步很輕,像是怕打擾了沙發上的兩人。片刻之後,門鎖落下,「 噠」一聲響,鐵門在兩人身後合上。
袁夢的手一頓,牽扯到梁駿馳的傷處,他擰緊了眉,暗嘆︰這是什麼牌子的藥油?別是假貨?涂了這麼多,怎麼還是這麼疼!
……
那天晚上,袁夢家沙發上守夜的換成了梁駿馳。
袁夢躺在床上,很久也沒睡著。想著她剛才對韓澈說的那句「賜他不用守夜」,還真是……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這會兒他還真的就領旨跪安了!
回味過來,袁夢覺得自己剛才的口氣的確是有點不太好,想要打個電話給他吧,又覺得是他有錯在先,再怎麼也不能動手打人啊!
于是,手機在她手里兜兜轉轉,沾了一手的汗,也沒能撥通韓澈的號碼。
像是有種默契般,正在袁夢懊惱著韓澈怎麼不主動給她來電話的時候,手機就愉快的唱響了。
一聲,只一聲,確切的說,只是一個音符的功夫,袁夢就接起了電話。
「夢夢。」
听到韓澈的聲音,袁夢覺得委屈極了,為他的肆意妄為,明明是他們對不起梁駿馳,他到底是哪里錯亂了亂打人?
「嗯……」
「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擔心你氣的睡不著,覺得還是給你打個電話比較好。」
袁夢氣鼓鼓的心,一下子就松開了︰「我也不對,語氣沖了點……可是,韓澈,你答應我,別為難駿弛,你不知道……他對我有多好,我是愛他的,即使不是男女之愛,可我也是愛他的。我不能看到他不好……」
電話那一頭,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才听到韓澈低沉著應了一聲︰「嗯,我知道。」
掛了電話的袁夢,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伸手探向床頭,擰滅了台燈,昏昏沉沉,眼皮越來越沉。
梁駿馳手握著酒杯,從門上離開,走向窗邊。
撩起窗簾的一角,揚起脖子往口里灌了一大口酒。杜松子,烈性酒,酒精純度6(百分號),這麼個喝法,要照平常,那是早就醉了。但此刻,梁駿馳卻是覺得越來越清醒。
樓底下停著韓澈那輛拉風的紅色法拉利,暗夜里,又隔了那麼遠的距離,韓澈的臉在手機屏幕的映照下看得並不真切,唯有嘴角那一抹溫暖滿足的笑意,讓梁駿馳嫉妒成狂。
屏幕暗了,韓澈收起手機,點燃一只煙,靠在車門上不緊不慢有一下沒一下的吸著,直到指縫間的那點火星滅了,才揚起頭望向袁夢公寓的窗口。
梁駿馳手指一松,窗簾掉了下來,看不見韓澈,只依稀听見車子發動的聲音,揚長而去的車輪攆過的聲音,似乎都是歡愉的。
韓澈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從後視鏡里看著逐漸遠去的小區,想著袁夢的話,遏止不住心底的悲哀︰真真,你知不知道,梁駿馳已經受傷,再也好不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