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淺見修介站在草木掩映的宿舍樓後,這里曾經是燒開水的鍋爐房,後來重建開水房後這里便廢棄了,只留下覆著干結水漬的白色瓷磚和時不時滴著些許涼水的水龍頭。盡管听到身後輕輕的腳步聲,淺見修介還是沒有回頭。他知道若是回頭便一定見不到身影,對方只會在他回頭的瞬間給他一擊。
他握著提燈,燈火只照亮了面前的一方土地,目光似是毫無焦點地望向前方,卻靜靜地听著身後壓重的腳步聲。似是覺察到淺見修介不肯回頭,對方莞爾而笑,輕笑聲確確實實地在淺見修介背後響起,他卻依然不肯回頭。
「不是你讓我出來的嗎?人家現在出來了,又連個正臉都不肯給了。」
女子的聲音帶著嬌俏的媚態,听得淺見修介耳根一軟,耳垂顫顫地便是一身的雞皮疙瘩。好在他一貫從容,饒是脖頸的皮膚都繃緊了,聲音卻絲毫不變︰「是嗎,那就麻煩你到我面前來好了。」
「淺見家的人果然都是無禮的。」女子換了副慵懶的腔調,拖拖拉拉的長音卻依舊軟糯嬌憨,「不過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勉為其難地滿足你這個小小的心願好了。」
背後是明顯的風動,淺見修介豁然轉身避開了女子暗暗發力的一擊,空著的左手手掌抱住了女子打來的拳頭,右手提著的提燈卻只是微微地顫了顫,很快便恢復了懸空狀態。他輕輕地一推,女子便感覺到腕上的壓迫,只听得「 嚓」的脆響,女子迅速收手,右手手腕卻已經軟搭搭地垂了下來。漠然地抬眼望向淺見修介,女子臉上還帶著先前的微笑,似是絲毫不覺得疼痛一般,左手一扳一推又是一聲脆響,右手即刻恢復原位。
淺見修介淡然地望著,神情不變,只是唇角泛起一絲涼薄的笑意︰「上戶前輩果然堪稱史上最為狠絕之人,對待自己下手也這般狠戾。」
「所以你小子跟我斗……還女敕了點。」女子甩了甩手,老成的口氣和少女的容顏在她身上配搭得極為協調,似是百年來這般駕馭早已輕車熟路的一般,「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飄這個名字,用了這麼多年,都有感情了。」
「那抱歉了,我向來學不會順遂他人的意思。要不改叫純前輩?」淺見修介把提燈橫在面前,「可惜,前輩的心思一點都不純呢。」
語氣是一貫的淡哂,听得上戶純只是柳眉輕掃,笑意更甚︰「小輩果然是不夠看的,想當年你的祖宗在我手上的時候,我就是喜歡他這種說起話來故作清高的的腔調才饒他一命的,不然哪里輪得到你在這里叫囂。不過,就算是你現在這種語氣,和當年的他,也差得遠呢。」
淺見修介惡寒,雖然從父親以前含糊的語氣中他隱隱猜出些許其中的糾葛,但听上戶純這般明明白白的講出來,還是覺得有失顏面的。懷揣著上戶純是在故意激怒他的疑慮,他依舊只是站著,不言不語。
他眼眸深邃,直直地望向他人的時候便愈發得幽深了,恍如是貝加爾湖深不見底的鹽水,久久地凝視著便只覺得咸水傾覆時空逆流。對上他的眼神,上戶純便只能笑著,笑意很淺似是從容,卻在短短時間里換了好幾個含義,一開始還能自如地對上淺見修介的眼神,後來目光便開始游移,範圍漸寬。
無論是誰,無論紅瞳藍眸,只要是怔怔地望向你超過三分鐘,便總能讓你渾身發毛。
愛醬的這招真好用。
淺見修介心里這麼想著,卻見上戶純已經有些站立不住,挑了挑眉就開口了︰「還愣著干什麼?看入迷了嗎?」
淺見修介覺得自己被嗆到了——這年頭防火防盜防毒舌,上戶純這功力差點沒嗆死他。他默默地理了理氣,順著她的話說道︰「前輩風華絕代,修介自是要多看兩眼的。」
上戶純手一攤,一副「你要看就看吧」的大氣態度,卻在攤手的瞬間手中多了一柄折扇,白扇扇出的風犀利如刀,輕易地一旋便轉向淺見修介。淺見修介翻身避了,十字形提燈燈火搖曳,他伸手覆上燈罩,一條火龍順勢竄出,直襲上戶純。
上戶純扇舞風動,氣流以奇異的方式流轉,飛旋地纏繞上來勢迅猛的火龍,似是一條縛龍白練,死死地扯住火龍身體。火龍動彈不得,空燃虎虎有聲。淺見修介提燈遙指,白練批逆鱗火龍暴起,難擋之勢沖破上戶純的靈氣,直襲她的白扇。上戶純連忙斜扇劈下,將將擋了他的攻勢。
空氣中散發著等有燃燒過的異樣味道,隱隱的腥臭間竟也泛出點甜味,似是汗與血交融的結果,上戶純一收折扇,清脆的響聲在寂靜中劃過,只听得她冷然大笑︰「都說我取人魂魄見不得人,看來你這個提燈師也光亮不到哪去。」
「尸油又不影響亡者轉世,更何況這些尸油都來自不能轉世的人群。」淺見修介眸光閃動,那樣的戰斗對他而言似乎說明不了什麼,他連呼吸的頻率都未變過,唯一的觸動只是尸油燃燒時他輕輕地蹙了蹙眉,「這和取人魂魄是不一樣的。」
上戶純再次攤手︰「我說不過你,不過你也別以為這樣就說動我了。這麼多年沒見,沒想到淺見家也能修煉出這份能耐。」
「前輩抬愛了。」淺見修介微微鞠躬,諷刺地行禮,「若是前輩還有腳力,家父定是非常樂意見到前輩的。」
「呸。」上戶純狠狠地啐了口唾沫,「撈不上手的油赤子,修成人形才幾年?要不是看在當年百鬼夜行還排上三十九,你們早就在油燈淘汰的時候就滅絕了。送個提燈師的名號給你們算是看得起你們,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
她的聲音本就是強勢的尖銳,再配上凶神惡煞的語氣,無論是誰都想不出他以前會是個氣質嫻雅的巫女。一席話說完趁著淺見修介想反駁的空蕩,她一抽身離開了。淺見修介抬眼望了望那無人的空虛,終究沒有去追,只是發出一聲綿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