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閻魔愛回答，上戶純便離開了，卻在拐角處站定。
直到听到閻魔愛離開的聲響才施施然轉過身，指尖輕動便有什麼自掌心飛出。甩了甩略顯凌亂的袖角，上戶純仰頭望著出雲的月，唇角試圖勾起的一抹微笑最終沒能完滿。
就連閻魔愛都不知道，地獄的入口曾經不是這樣的日落世界，而是永夜。
她還記得她從淺見佑光手下逃月兌的那個夜晚，左眼儼然已經睜不開，微微掀動眼皮只感覺血液流動的疼痛，鮮血滴落在面前嬌艷的花瓣上，花瓣迅速蜷曲，朦朧皎潔的月光下隱隱泛出緋紅色，似是惡魔嗜血的微笑。
捂住左眼的手輕輕放下，撫上那嬌弱的花瓣，飽飲了鮮血的花朵透出平常不易見的慵懶模樣，殷紅如同潑墨般在大片大片白色的花田里泛濫開，似是血涌的浪潮，瞬時被染盡了整片夜色。
明月長夜，血色以這樣的方式翻涌。
上戶純，不，巫女飄唇角輕動，總算想起自己一路狂奔，終究迷失了方向，落入這片無人之境，卻不知該如何走出。
「這是哪里？」似是自言自語一般，巫女飄明知不可能有人回答，她仍舊這麼問了。
「二七亡人渡奈河，千群萬隊涉江波……無衣寒苦逼自身，翁鬼惡眼出利牙。」
悠遠的男聲在她的耳畔響起，是她不曾听過的聲音。事實上，由于常年獨居，除了淺見佑光外，她再沒听過任何男人的聲音。
下意識地捂住臉，才想起自己已經沒有什麼捂臉的必要了，回頭但見一男子踏月而來，眉眼如墨，白衣如霜勝雪，凌人的氣質足以讓人不再關心他的容貌，但事實上，人間也絕少見得他這般被歲月忽略的面貌，較之一味清冷孤高的淺見佑光，面前的男子平添幾分貴氣，似是世事皆淡，他只需遙遙望著。
巫女飄想臉紅，卻想起自己是怎樣猙獰的一副面龐，早就失了眷戀男色的資格。喉頭咕嘟了一聲，她顫顫地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這是哪里？」
「三途河。」見她不明白，男子也不再賣關子，干脆直言相告。
三途河……
巫女飄突然想笑。
生與死的邊界，怪不得淺見佑光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了她。本以為死亡事件多麼遙遠的事，誰知竟如此之近，她想笑也就真得笑了。
笑得灑月兌，笑得毫無顧忌。
本以為男子瞧見笑得和瘋子一樣的老女人會厭惡地蹙眉，誰知他依舊是一副眉眼淺淡縴塵不染的聖潔模樣，想來也是，那般踏月而來的奇人，什麼樣的沒見過，怕只是心里早就不耐煩了，許是尋她有事，只等她笑完後迅速說了事離去。
「我是巫女飄，你應該知道了。」將肺部的戾氣笑空後，巫女飄頓時感到輕松了不少，語氣也悠然了起來，「自報家門只是因為想知道你是誰，但不說自己的名字就問對方的姓名著實不禮貌……」
「月讀命。」不等她說完，男子漠然開口，在她驚訝的目光中收了音。
巫女飄的驚異並沒有持續多久，她很快恢復了一貫淡略的語氣︰「三貴子之一的月夜見尊？怪不得是踏月而來。不知尊上來此，有何貴干？」
月讀命，夜之食原的統治者與月神，據傳伊邪那岐命潔右御目時現月讀命。如此她缺了左眼，見不得天照大神，卻見了月讀命，也算是賺到了。按規矩她理應參拜，但鑒于已經被逐出神社，不知當以何種身份侍神，終究也就這般不卑不亢神色如常了。
「引你渡河。」好听的男聲語調平靜得沒有絲毫起伏。
「是嗎？」巫女飄輕輕挑了挑眉，卻觸踫了左眼的傷口，鮮血瞬時留下，她剛要捂住卻見月讀命緩緩抬手，銀色的月光灑下，落在她的眉眼間，雖然左眼再也看不清明，但傷口已經明顯愈合。她抬起頭望著月讀命，翕動的唇終究沒說出一個字。
「當然不是。」月讀命正色回答她的問題，輕言輕語地推翻了自己先前說的話卻沒有臉紅的自覺，仿佛那句戲言只是為了考驗巫女飄的智力一般，見她反問才兀自點頭暗道檢驗合格，「你知道你剛剛染紅的是什麼花嗎？」
「嗯？」
巫女飄低下頭，縱然先前月色清明，她血色朦朧而沒有瞧清楚。如今月讀命擋了大部分的月光，花又被她的血染得不像話，自是難以識別。努力辨認良久，她終究抬眼搖頭，面上浮起一絲不耐煩之色。
「這，就是汧洵。」月讀命緩緩地道出花名，「不過，現在它們有了個新的名字——曼珠沙華。」
「是為何意？」
「是為彼岸。」
巫女飄不諳佛偈，卻懂得「彼岸」的含義，一如她從來就懂得「因果報應」。
她不恨自己落得如此境地，畢竟她從不是什麼善人。
她只恨讓她落如此境之人是淺見佑光。
惡因得惡果，可為何善因也得了惡果？
「你可願意，守護這彼岸，讓亡靈終究得以順利入輪回？」月讀命欠了欠身，身後那輪明月愈發得明亮，卻將他逆光隱沒在黑暗里，「直到你找到替你守護冥府大門之人？」
「我願意。」巫女飄頓了頓，聲音清冽，一掃老婦的滄桑和衰頹，「不過，我不喜歡這片月夜。」
「哦？」月讀命露出了少有的困惑神情，「你不喜歡？那你喜歡什麼？」
「夕陽，血紅。」
巫女飄直視月讀命的眼眸，挑釁一般的話語，卻讓他輕笑︰「這倒好辦。」
只手輕揮，漫天繁星便被如血殘陽所取代，夕陽照在巫女飄的身上，給她帶血的衣袍更染上幾分猙獰的血色，她卻不以為意，望著月讀命離開的背影，默默低頭。
從此之後，這世間便不再有巫女飄。
巫女是侍神的神聖人物，擔不得此重任。
從此只有藐視神尊的魔女，為自己守候這冥府的大門，不讓亡靈們渡過生之彼岸。
從此魔女嗜血，從潔白變為深紅。
深紅魔女，old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