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魂靈,你可還要驚擾?
淺見修介的話敲在加瀨綾的心上,只教她心口一陣陣地疼。似是被一句話抽去了主心骨,她身子軟軟顫顫地便要倒下,卻在斜眼瞥見淺見身後的閻魔愛時站定了。
「地獄少女……」
加瀨綾直直地望著閻魔愛,一如對方也那般望著她。空氣似是瞬間凝滯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覺氤氳在她們之間。夜風荏苒在閻魔愛的袖口,她微微束了袖子,眸光靜靜的落在 黑的長夜里。
「你為什麼沒有理我的委托?」加瀨綾突然反應過來上前一步便要揪住閻魔愛,卻被淺見修介懶懶地擋住︰「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嘛。」
最後一個尾音兜兜轉轉,余音繚繞很有些引人的意味。加瀨綾的火氣被他纏去了一半,只剩下瞪著眼楮望向閻魔愛。閻魔愛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便听得淺見修介語氣懶散地問︰「你的委托是……」
「送害死我父親的人下地獄!」
閻魔愛依舊不語,淺見修介眼珠滑了滑,轉而問道︰「你寫的名字是誰?」
「前前任校長。」
「哦……」淺見修介說話向來是沒什麼起伏的,此時卻抑揚頓挫得很,「他根本不是害死你父親的人。」
「如果不是他硬要修整墨湖,我的父親會出事嗎?」听了淺見修介涼薄的話,加瀨綾勃然而怒,不顧形象地呵斥淺見修介,卻被淺見修介緩緩地撥開︰「要是這樣算起來,接下這項工程的施工隊也是有罪過的了,你想過你父親出事的真正原因嗎?」
真正原因……
好遙遠的詞,又好像在哪里听過。
加瀨綾漸漸平靜下來。
記憶飄忽至遙遠的夏夜,她的母親獨自一人坐在靈堂里垂淚,半人高的她坐在母親身旁,勉強攀上母親的肩膀為她拭去眼角的淚花。
母親就這麼坐在,哭得肩膀止不住地顫動,她有些攀不住,跌落下來後腦勺重重地挨在地板上,卻不敢用哭聲驚擾母親。母親淡淡地瞧了一眼,哽咽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柔柔地撫了下她的後腦勺,紅腫的眼眸里帶著無限的憐憫。
「母親,我一定會叫他們都下地獄的。」
加瀨綾推開母親溫柔卻無力的手,恨恨地說道。她甩了甩手便要離開,卻被母親一把握住瘦弱的胳膊︰「別。」
聲音低啞,混雜著嗚咽,極難听清。加瀨綾只知道當時耳邊一片嗚雜,她很快便掙開母親的手,消失在氣氛壓抑的靈堂門口,也不知那清涼空氣里若有若無的一聲長嘆是母親掏空心思的悲哀還是她的幻覺。
當時的她沒有听清母親的聲音也不想听清,等到她想听清的時候卻怎麼也回憶不起,只知道混沌的記憶和心靈一樣沒有頭緒,只知道模模糊糊地去恨了,然後模模糊糊地發出了委托,如果委托真的實現了,怕她也是模模糊糊的。
「如果你的母親當時真的說了話……」淺見修介輕嘆了一口氣,「那只能是——不要恨,要感恩。」
「怎麼可能!」加瀨綾對淺見修介怒目相向,「那可是害死了我父親的人!」
「從來沒有人害死你的父親。」
一直沉默不語的閻魔愛突然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引得加瀨綾怔怔地看著她。饒是加瀨綾是全然不信的神情,閻魔愛卻已經眸光平靜︰「反倒是有人因為他而死。」
那年那月,那個夏天。
加瀨和舟綁好繩子便準備下水,卻別同伴山崎攔住︰「馬上就天暗了,再下水恐怕會有危險。」
「這里水淺得很,反正就這麼點了,想回家的話你也可以現在就走。」加瀨和舟不以為意,堅持下了水。見拗不過加瀨,山崎卻也不願先走一步,只是在岸邊等著加瀨和舟上岸。
本以為很快就會上岸的加瀨和舟遲遲不出現,山崎等得有些急,先是站在岸上對著望不到人影的湖水高聲喊著加瀨的全名,卻只能瞧見一片冒泡的水渦,依然不見他冒出的頭。
山崎心知不好,二話不說便綁上繩子跳入湖中要去救水中的加瀨和舟,等他一路游下去才發現加瀨和舟被水藻纏住了小腿幾乎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扎了個猛子,就要解開加瀨和舟小腿上的水藻,水藻不多,纏得有些緊,解開還頗有些費勁。隨著肺部火燒般的灼熱,山崎也漸漸地急了起來,眼見著最後一根也即將月兌開,山崎很像松開氣卻知道水中一旦破了氣就一切都結束了。
好容易背起加瀨和舟,那時的他只知道一定要游上岸,不管加瀨和舟還有沒有救,但不能教他沉在水底。他雙腿在水中如魚尾般靈巧地擺動卻發現越來越提不起勁,本以為只是背了個人伸展不開,等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已經開始緩緩下沉。
該死的,怎麼就忘了下水抽筋呢!
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多想,水瞬間沖破了他的肺泡,一秒之間他便沉睡在了他最不願呆著的水底……
原來是這樣……
因為父親的堅持下水,不僅送掉了自己的一生,也拖累了山崎。
母親說的感恩便是同樣不幸的山崎家沒有追究,便只是應了眾人的各種推測領了撫慰金便了事。
真相的痛揭開的瞬間,加瀨綾不能自持地跪在地上,淚落雙行,卻說不清是怎樣含義的淚花,只知道苦和澀是一定的。
淺見修介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眼身側的閻魔愛。閻魔愛沒有看他,只是徑自轉身離開了。淺見修介惋惜地回頭看了眼加瀨綾便快步追上了閻魔愛的步伐。
閻魔愛走得不快,淺見修介很快便和她並肩,靜謐如袖底風荏苒,淺見修介卻緩緩開口打破了這一片安謐︰「吶,少女,如果有一天我像加瀨和舟一樣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你會為我難過嗎?」
閻魔愛偏過頭,卻見淺見修介一臉認真的神情。心知他不是戲謔,閻魔愛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別開頭,直到淺見修介都要放棄等待時,她才開了腔︰
「會。」
只此一字,但教他落淚。